张小山和周文轩随着石头商队的马车,一路晓行夜宿,跋涉了近月余。
总算是风尘仆仆地,抵达了江南道的明州府辖下的清溪县。
这清溪县,果然如传闻中所言,地处群山环抱之中,县城不大,依山傍水而建。
城墙看着也有些年头了,灰扑扑的,远不如青阳县那般齐整。
街面上的店铺,也大多是些个寻常的米铺、油坊、杂货铺子,少有那高门大户的阔气景象。
不过,这山清水秀的地界,民风倒也还算淳朴。
街上的行人,虽然衣着朴素了些,可脸上大多带着几分平和安稳的神气。
小山和周文轩在县衙附近的客栈安顿下来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去县衙拜见知县黄大人。
这黄知县年约五旬,方面大耳,看着倒像是个和气生财的富家翁,不像个官老爷。
见了小山这个新科进士出身的年轻县丞,倒也还算客气。
“呵呵,张县丞一路辛苦了。”黄知县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
“本县这清溪县,地处偏僻,事务也简,张县丞初来乍到,且先熟悉熟悉县里的风土人情,莫要急着上手公务。”
小山听出他话里头那股子不冷不热的敷衍劲儿,心里头倒也没恼。
他晓得,自个儿年纪轻,又是外地来的,这新官上任,人家不摸清你的底细,自然不会轻易就把那实权交出来。
“多谢大人体恤。”小山恭恭敬敬地应道,“下官初来乍到,确需向大人和各位同僚多多请教学习。”
接下来的几日里,小山便在主簿和典史的引领下,把这县衙里头的各个房科都认了个遍。
又仔仔细细地,翻阅了县里的户籍、田亩、赋税、刑案等卷宗。
这一看啊,他那眉头,可就渐渐地皱了起来。
这清溪县,说是民风淳朴不假,可这日子,也确实是……穷得很啊!
全县拢共也就那么万把户人家,可那登记在册的田地,却大多是些个产量低下的山坡旱地。
水浇地少得可怜,水利设施更是年久失修,十有八九都荒废了。
百姓们种地,大多还是用那老掉牙的直辕犁,深耕细作更是谈不上。
一亩地的收成,能有那么一两石,那都算是老天爷开眼了。
手工业呢,更是凋敝得很。
除了几家打铁的铺子,还有那么一两处烧制粗陶的窑口,就再也看不见啥像样的作坊了。
百姓们平日里的嚼用,大多还是靠着那点微薄的田地出产,和上山打柴、采些山货勉强维持。
至于那赋税,虽然朝廷定下的税率不算太高。
可摊到这本就贫瘠的土地和困苦的百姓头上,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卷宗上,还时常能看见因为交不起赋税而被催逼,甚至变卖田产家什的记录。
“文轩姐夫,你看看。”这日,小山把周文轩叫到自个儿那简陋的签押房里,指着一堆账册说道。
“这清溪县的百姓,日子过得……可真是苦啊。”
周文轩也是眉头紧锁:“是啊,山儿。我这几日在街面上转了转,看着这县城虽然也还算安稳,可那寻常百姓家里,大多都是缺衣少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而且,我看着这县衙里头,那些胥吏差役,一个个都油滑得很,怕是……平日里也没少从这百姓身上刮油水。”
小山点了点头,他晓得,姐夫说的,怕是八九不离十。
要想改变这清溪县的贫困面貌,光坐在衙门里头发号施令,那是万万不成的。
必须得像自家爹爹在青石村那样,亲自下去走走,看看,听听。
才能真正晓得这病根儿到底出在哪儿,也才能对症下药。
于是,接下来的十几天里。
小山便和周文轩一道,换上了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每日里早出晚归。
把这清溪县城周边的几个村子,都给它仔仔细细地,走了个遍。
他们去那田间地头,跟那些正在地里头忙活的老农拉家常。
“老伯,您家这地,一亩能收多少粮食啊?”小山蹲在田埂上,递过一块干粮。
那老农接过干粮,叹了口气:“官人老爷有所不知,俺们这山地,薄得很,一年到头辛辛苦苦,风调雨顺的年景,一亩地能收个一石半的谷子,那就烧高香了。”
“那犁地,用的是啥家伙什啊?使着顺手不?”周文轩也问道。
“还能有啥?就是那老掉牙的直辕犁呗,沉得很,一天下来,牛累,人也累。”老农指了指地头那把磨得光溜的木犁。
“这赋税重不重啊?交完官府的,自个儿还能剩下多少嚼谷啊?”小山又问。
老农闻言,更是愁眉苦脸:“官人老爷啊,这皇粮国税,那是天经地义的,可这苛捐杂税也不少啊。七七八八一交,俺们这些泥腿子,一年到头,也就混个半饥半饱罢了。”
他们也去那些零星散布在山坳里的小村寨,看看那里的百姓是咋个过活的。
那些村寨,更是偏僻,屋舍也更简陋,有些人家甚至还住着茅草棚。
“大婶,你们这山上,都有些啥出产啊?能换钱不?”小山走进一户人家,看着那空荡荡的米缸问道。
那妇人抱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娃儿,苦笑道:“官人老爷,俺们这山里头,除了些个不值钱的野果子、山菌子,还能有啥?偶尔打到些个野鸡兔子,也大多是自家吃了,哪舍得拿出去卖啊。”
“娃儿们都念书了吗?村里可有学堂啊?”周文轩看着那几个光着脚丫子在泥地里玩耍的娃儿,忍不住问道。
妇人摇了摇头:“念书?那可是官老爷们才干的事儿,俺们这些穷苦人家,哪有那份闲钱啊。娃儿们能帮着家里拾掇点柴火,挖点野菜,那就算是有出息了。”
他们还特意去了县城里那几家最大的米铺、油坊、布庄,打探那物价行情。
也去了那些铁匠铺、木工房、还有那烧陶的窑口,看看他们的手艺和营生。
这清溪县城虽小,可这物价却不低,特别是那些从外头运进来的盐巴、布匹、铁器之类的,更是比南阳府城还要贵上几分。
而本地的那些手工业呢,大多还是些个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既不中看,也不中用,自然也卖不上啥好价钱。
这一路走下来,小山的心情,是越发沉重了。
这清溪县的贫困和落后,比他先前在卷宗上看见的,还要更严重。
农业技术原始,手工业凋敝,商业也不发达。
百姓们虽然也勤劳,可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大多也只能混个勉强温饱。
更让他心里头发堵的,还是这地方官府的作为。
他看见有些个村子,那水利设施明明已经荒废了好些年,可官府却视而不见,任凭那良田变成旱地。
也看见有些个乡绅恶霸,勾结着衙门里的胥吏,巧取豪夺,欺压良善,百姓们却是敢怒不敢言。
“文轩姐夫,你看看,这……这便是咱们要治理的地方啊。”这日傍晚,小山和周文轩站在一处光秃秃的山坡上,看着山下那稀稀拉拉、冒着几缕炊烟的村落,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
周文轩也是叹了口气:“是啊,山儿。这清溪县的百姓,日子过得确实是苦。”
“要想让他们都过上像咱们青石村那样的好日子,怕是……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啊。”
小山却是眼神坚定地说道:“姐夫,路再长,也得一步一步地走。事再难,也得一件一件地办。”
“爹爹常说,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不肯下力气的人。”
“俺就不信,凭着咱们在青石村学到的那些本事,还不能让这清溪县,也换个新面貌!”
他这几日的微服私访,虽然看见了不少让人揪心的景象。
可也让他心里头,渐渐地,有了一个初步的、改变这清溪县贫困面貌的……章程。
他知道,这头一步,还得从这最根本的农事入手。
只要让老百姓的地里头能多打粮食,能吃饱肚子了。
那往后的事儿,也就好办多了。
他决定,先从推广那曲辕犁和优良稻种开始,在这清溪县,也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农业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