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姜桔的身上。
“那么现在，其中只有你我二人。”
“我们亦可以做一笔交易，就像当年姜山骨和皇兄一样。”
皇帝微微俯身，就算是身体差得要命，但那股天潢贵胄的威严，还是如山般压了过来。
“当年你祖父用自己的一命换得京城免了一场血雨腥风，那么——”
“你是否愿意用姜家之名，换北幽一场风波？”
姜桔抗住压力，直勾勾地与其对视，“我不明白，姜家现在只有一个空名，还有何利用价值？”
她也不明白，皇帝为何要这样做。
皇帝的眼睛透出精明的光，像是读懂了她的心声。
“我要死了，我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很长时间，我想最后为北幽再做点事情。”
“北幽现在还需要姜家，直到姜家彻底在北幽武人之间淡去。”
姜桔不屑一笑，“不瞒陛下，我亦时日无多，一旦我死了，姜家就彻底没了。”
皇帝的身子微微前倾，“你如此聪慧，难道不明白朕说的是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道：“姜山骨在天下武人心中已然成神，你母亲亦是出类拔萃，我原本寄托你能够泯然众人，让众人渐渐淡忘姜山骨这位神......”
“但是偏偏你又不辱家门。”
皇帝的话锋一转，“北幽的神不能陨落，只能渐渐被人遗忘，所以你不能死。”
姜桔垂眸，这实在是强人所难。
“既然是交易，我又能得到些什么呢？我一个将死之人好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皇帝从手边拿起一封诏书，递给姜桔。
姜桔缓缓打开。
上面只有六个大字。
“准姜若灿休夫！”
上面已经盖了玉玺宝册，姜桔的将圣旨拿在手中控制不住地颤抖。
自己竟然还有机会体母亲完成心愿。
这休夫的旨意可比和离的更加霸气。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觉得这个条件如何？”
......
天光微微亮起。
勤政殿的门吱呀呀的一声打开。
里面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皇帝坐在龙椅上。
一动不动。
晟王疾步进来，在屋内环视一圈，却没有发现姜桔的身影。
殿内留着一张圣旨。
和一份百官受贿的账本手迹。
传位的圣旨诏书上名字的地方空空荡荡的。
怀王此时走了进来。
两方阵营的人都默默地将手中的兵刃握紧，警惕地看着对方的首领，力图一击擒王。
看着桌子上的百官受贿册，他一下就都明白了。
他的神情一黯，躬身跪在地上。
“臣恭请陛下登基！”
事到如今，这个皇帝的位置太过冰冷，像个吃人的魔窟，他不想要了。
声音落下一呼百应，一群人呼啦啦地跪在地上。
晟王则是看着这个黄金宝座，内心变得沉重起来，这个位置，他也不想要了。
怀王焦急的回到府中，将府内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姜桔的身影。
正待怀王焦头烂额想要发疯之际。
“殿下你在找我吗？”
姜桔从角门缓缓走入。
未到切近，怀王一眼便看了出来，“你不是姜桔。”
纵然她顶着和姜桔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他知道她不是。
这些日子祁柠学姜桔学得越来越像，甚至举手投足间都有了姜桔的些许气韵。
这段时间祁柠代替姜桔参加各种宴请，愈加得心应手，也愈加有大家风范。
“从前不是，今后我便代替长姐陪着王爷。”
怀王的眼眸冷漠，“你不配。”
祁柠听完却没有丝毫伤心之色，而是徐步上前，低声在怀王面前说了几句话。
怀王的面色逐渐阴沉，最后冷得仿佛结上一层冰霜。
但是自此之后，北幽便多了一个爱惜性命不问朝事的闲散王爷。
......
又是一场盛大的登基典礼，又是一朝太平盛世。
南洵又派了新的使臣前来朝贺，歌舞升平的宴会上坐着的达官显贵依旧穿着和之前相似的绫罗绸缎。
晟王身穿明黄的龙袍一步一步地登上那个至高之位，身旁站着的谢兰心端庄典雅。
人们都在称赞二人珠联璧合、佳偶天合，就算是登基许多年，也没有再纳新的妃嫔。
二人伉俪情深，是多少女子羡慕的对象。
但是只有二人知道，两个人貌合神离，不同床也不同梦，都只是在麻木地履行各自的职责罢了。
又过了许多年，皇后一直无有所外出，家族一直在给她施压，而她的夫君却一次头没有碰过她。
到最后，是看在江山无人继承的份上，二人才圆房。
但距离二人成婚，已然过去了七年之久。
凤仪宫中的宝座似乎诅咒着每一个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
......
塞北的风沙中一红袍将军手持红缨枪，穿梭于两军之间，明媚热烈的如同沙漠里开出的玫瑰。
战英持剑发狠的刺向程露。
扑通一声，一个敌人应声倒地。
又是一场鏖战告捷，战士们振臂高呼战英将军威武，程露将军神勇。
新一代的战神正在潜移默化地替代老神在人们心中的位置。
......
塞北的积雪渐渐消融，一个身披狼皮大氅的女子背着一个大大的紫檀匣子艰难的在雪中前行。
白茫茫的大雪让她有些迷失了方向，可最终她还是找到了地方。
刀劈斧凿般的山峭，令人胆战心惊。
姜桔站在悬崖之上，云彩之端，手中拿出一个早已不合时宜的虾须灯。
她不知道尘希是否会喜欢这里。
但是她知道尘希一定是愿意陪伴在自己身边的。
而这个地方，是她早就该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被秃鹫一口一口吞到肚子里。
她的时间快到了，拥抱着那紫檀匣子纵身一跃，穿梭在云层之间，狠狠地摔在地上。
天气回暖，山涧之渊，积雪化作溪流顺着石块缝隙流淌。
列列白骨宣天，周遭草木茂盛，枯骨之上，生出红色曼陀。
......
五十年后，怀王终于来到断魂崖上，向下俯瞰，却没有找到姜桔丝毫踪迹。
当年她让祁柠留给自己的话——只有他安稳地活到古稀之年，她才会告诉他自己在那哪儿。
现在他用了五十年完成了她的约定。
赴约。
这一次，她终于猜对了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