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的刀很快,快到仿佛流星划破夜空。一刀下去,便有成群的神明喋血。复又轻轻一震,那激飞的金色血液便随着刀光化作了虚无。
王开的手很稳,端坐肩头的少年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每挥出一刀,肌肉便有规律地律动着,仿佛在奏响一章熟练得不能再熟练的乐章
王开的目光很平和,仿佛随手一击杀掉的并不是令人敬畏惊惧的神明,他们在王开的刀下和山野里的野兽没有什么区别。
肩头的少年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木剑,反抗的种子不知不觉间便在少年柔软的内心深处生根,只需要一个契机,便犹如惊蛰雷声过后万物生根发芽。
王开并不孤单,除了肩头血脉延续的儿子,还有许许多多和他同样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或许叫李开,或许叫张开,或许叫刘开,不尽相同。
相同的是,他们都选择了和王开一样毫不犹豫地向神明递出了刀剑。相同的是,每一个不同姓氏的背后,都是一条血脉的延续,他们想用今天手中的刀剑,为自身的血脉劈开一条新的路。
数不清的人影划破云端,仿佛刺穿了这腐朽的旧世界。闪烁着耀眼寒芒的刀剑更像是一支支画笔,誓要重新谱写一个新的篇章,勾勒出梦想中的国度。
一道道人影砸在地上掀起浓烟阵阵,每个人的装束都不尽相同,可他们来此的目的却出奇的一致,面对神明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野兽之所以进化出锋利的爪牙,坚实厚重的甲壳,只是因为他们想要生存下来,这些都是必要的手段。
暴力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不得不承认暴力有时候能解决很多事。
就像如今的神明也不能免俗,他们周身的璎珞和万丈金光,他们威武霸气的仪态早已不能令凡人屈服,所以他们不得不露出他们狰狞的爪牙。
于是,两个种群,神明和人族,出奇一致地选择了沉默,只是一味地用手中的刀剑收割着对方的性命,直至其中一方屈服。
天空中,厚重的乌云愈发显得低沉,赤红色的火镰间或刺破云层,沉闷的雷声趁机发出低沉的怒吼,仿佛为这一方战场吹响的进攻的号角。
天地间一片肃杀,大殿门口的炬竟然不自觉缩了缩脖子,看着眼前蓦然出现的青青绿草怔怔出神。
一团如茵的绿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大殿的门口外,硬生生在这满目萧瑟的天地画卷中增添了一抹独属生命的颜色,格外显眼。
屋顶上簌簌掉落的灰尘竟然有一瞬间差点迷了炬的眼睛,本应恢复如新的大殿竟然一点点开始重新变得陈旧,仿佛被岁月瞬间无情地攫取走了一段光阴。
殿门上,那原本艳丽的五颜六色的漆色竟然也开始变得斑驳,随时都会剥落一样。
炬无奈地长叹了一声,迅速收回属于自己的神域,只能眼睁睁看着依旧数不清的神明和不断从天而降的人族在自己的残破腐朽的躯体所化的废土上厮杀。
还是要失败了么?果然这一次和以往的每一次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没有一点逃离这里的机会。
后退了几步的炬将脸藏进了大殿垂落的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能从那游移不定的眼神中,依旧能偶尔看到丝丝的不甘。
看着不断冒出来的人族强者,炬仿佛在看着一种名为蟑螂的弱小生命。它们平时极度隐忍,善于藏匿,可一旦爆发便源源不绝。
随着最后一丝神域收回,炬彻底失去了对战场的掌控,仿佛看着一个个放飞的风筝随意在天空中翻滚,再没有了拘束。
他不能让好不容易的一次投食恢复的神性再度被消耗,随着那个唤作许阳的年轻人出现,这场战斗似乎早已有了答案。
许阳手中的长剑笔直地刺入了一尊星君级别神明的头顶,径直贯穿而下,金色的血液从神明的七窍中流出,脸上兀自带着愕然的神色。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只知道自己很难像平时一样尽情地舒展手脚放手一搏,仿佛有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自己的四肢,犹如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操纵着、战斗着。
可忽然有一瞬间,他忽然感觉浑身一轻,那种束缚的感觉忽然消失了,完整的他好像重新又回来了,以至于他看着眼前那个人族的小子,都不再像先前那般看起来可怕。
可为什么依旧难以逃脱被屠戮的命运?神明不甘地望着眼前灰袍青年,眼里满是困惑不解,那随性而为的一剑就那么径直突破了防御,刺入了自己的头顶。
许阳的手依旧很稳,贯顶而入的长剑没有一丝阻碍,神性被瞬间剥夺,眼前的神明双膝一软便跪在了许阳身前,脸上依旧神色茫然。
漆黑的神格被剥离出来,静静悬停在身前,许阳伸出去的手迅速收了回来,堪堪躲过了老黑的两排雪白的大牙。
坚硬的神格在老黑的嘴里没有坚持超过一个呼吸,嘎嘣嘎嘣的声响在沉寂的战场上显得尤为突兀。
老黑却毫不在意,呲着大牙对着许阳讪讪一笑,旋即便化作了一道黑色的闪电,重新冲进了神明的阵营。
炬远远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曾几何时,高贵的神明竟然沦为了他族的血食,简直奇耻大辱。
磅礴的神力几乎爆发,却在看见眼前随风摇曳的青草时重新恢复了冷静。炬一步步重新退回了大殿深处,重新融进雕像,无情的双眼冷漠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止是炬,许阳的脸色同样变得难看。他明显感受到了一丝变化,战场上的神明似乎一瞬间忽然又变得强大了许多。
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了眼依旧高耸的大殿,虽然不见那尊祖神的身影,可虚空中相撞的两道目光,双方似乎都明白了一些东西。
少了炬的操控,再没了祖神流露出的压迫感,神明反而可以放手一搏。
于是,金色的血液飞溅中,同样有红色的血液溅起,划破长空。
猩红的血液模糊了虎头虎脑少年的眼睛,王开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呼吸变得沉重了许多,哪怕握刀的手依旧稳定,可只有他知道自己已经消耗了太多。
出乎意料的,少年并没有被飞溅而来的鲜血吓得惊惶失措。
缓缓睁开不自觉闭上的眼睛,少年眼前的世界一瞬间仿佛变成了猩红的血一样的颜色,黏腻而腥甜。
少年感受着身下父亲沉重的呼吸,缓缓抬起手中的木剑,就像是曾经父亲无数次教授自己时一样,平举的木剑几乎和手臂合为一体,遥遥指向扑过来的神明。
嘿!
仿若平地起惊雷,王开吐气开声,整个人高高跃起,手中的刀闪耀着耀眼的寒芒,仿若骄阳一般从天而降。
浓烟滚滚,纵使脸上血迹斑斑,却依旧难挡王开侧过头望着肩头的儿子放声大笑。
相比自己斩杀了无数的神明,更令他得意的是自己的儿子终于在一瞬间似乎长大了,他相信传承的力量会随着自己的儿子一直走下去。
周遭翻滚的神明是此刻最好的注脚,朗声大笑的王开喜不自胜,“儿子,老子这一招‘战争践踏’厉害吧?”边说着,眼中满是得意的神色。
肩头的少年一把抹掉脸上溅上的血液,咧开嘴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看向父亲的目光中满是钦佩。
虚空传来阵阵涟漪,王开的强势表现终于引来了更为强劲的敌人,一条修长的手臂从虚空探出,径直抓向王开的咽喉,王开一瞬间仿佛深陷泥沼难以动弹。
划破虚空的神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王开的面前,眼神中透露着浓浓的讥讽,纵使王开表现得足够抢眼,可在他的眼中依旧是蝼蚁,不同的是,王开这个蝼蚁不过是比之寻常蝼蚁大了些许。
可那又怎样?纵使他再强大,终究不过是凡俗,还不是要在自己的掌指间挣扎求饶,对方的恐惧对自己来说无疑是无上美味,然后自己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捏爆对方的脑袋。
哦,貌似对方肩头还坐着个小家伙!看来应该是这个强壮的蝼蚁的后代了。果然这些凡俗之人最在意的依旧是血脉的传承,哪怕如此凶险的战争,依旧让他们难以割舍。
狞笑化作了突然出现的神明上挑的嘴角,他忽然有了更有意思的想法,相比直接杀掉眼前这个胆敢弑神的忤逆存在,他更愿意看到对手临死前的绝望和无助。
神明修长白皙的手掌仿佛死亡的请柬,虽然看上去神圣异常,却难掩死亡的味道。王开目眦欲裂地看着原本伸向自己的手掌伸向了自己的肩头,伸向了自己的儿子。
暴喝声中,王开艰难地举起手中的刀,缓慢但坚定地斩向神明伸出的手。
一声轻咦,神明好整以暇地屈指轻弹,那曾经无数次收割神明的短刀便化作了一捧细沙簌簌掉落,绝望充斥着王开的眼睛。
肩头的少年皱起了清秀的眉毛,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憎恶与愤怒,那本不该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愤怒。
嘿的一声轻喝,稚嫩却坚定,如乳虎啸谷。
少年手中的木剑忽然绽放出炽烈的光芒,如大日当空,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神明愕然看着少年手中的木剑刺穿了自己的手掌,去势不歇,缓慢而坚定地再度刺入了自己的眉心。
剧烈的疼痛都难以遮掩心中泛起的恐惧,神明想要厉声呼喊,想要求饶,想要逃窜,可任凭他如何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那明明只是人族一个幼崽,明明一切都尽在掌握,为什么会这样?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神明,最后的余光所及,他看清了少年的身后出现的那抹身影,那身灰袍此刻看起来分外刺眼。
脱了束缚的王开一拳轰爆了神明的脑袋,孤零零的神格静静飘浮在半空。王开扭头接住了虚脱的少年,便对上了许阳目光温和的一双眼睛。
那眼睛里有日升日落,有潮生潮灭,却温和的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
一声巨大的轰鸣将王开震得清醒,眼前不知何时早已没了许阳的身形,错愕地回头,便看见一匹通体乌黑发亮的高头大马,正自瞪着两个咕噜噜乱转的眼珠子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一匹母马,目光猥琐。
坚硬的神格不知道怎的被这高头大马吞进了嘴里,对面的家伙脸上露出了和人一样的满足的表情。
狠狠一嗑便有清脆的声响传出,吞下去的神格被一口咬碎,磅礴的生机和灵力翻滚间,便被对方一口吞进了腹中。
王开瞪大了眼睛,那货的身后,分明有一团漆黑的影子随着咀嚼不断壮大,恐怖的力量翻涌。
王开不由自主地夹紧了两腿,却见那黑马只是唏聿聿一声长嘶,瞪着大眼看了自己两眼,转身便跑,一条粗壮的马尾在身后舞成了一个圆,看起来心情不错。
望着瞬间远去的老黑,王开感觉莫名的别扭,仔细看去,却只见对方四条腿顺拐着一蹦三丈高,轰然落下,周遭便有无数的神明被震得飞了出去,那些实力弱小的神明更是在这践踏间彻底化为飞灰。
王开忽然明白对方明明是一匹马,为何看向自己的眼神如此猥琐,原来对方觊觎的是自己使用的招式。你还别说,同样的“战争践踏”,对方使出来,确实比自己的威力强劲了许多。
源源不断有人族的强者继续从云端降落在战场,血肉飞溅的战场上,分明有血在烧。
冲天的杀气逼得厚重的云层都逐渐远离,那炽烈的闪电仿佛都不再那么汹涌猛烈,角逐的双方坚定不移地杀向对方,你死,我活。
血在烧。
鲜血飞溅中,没有人退缩。他们不远万里赶赴战场,为了这一战他们等待了许久,这一场等待,更有无数人是延续了几代人的期许。
他们本就是为战而来,曾经战争赋予他们的屈辱,同样只有战争才能洗刷。
于是,血在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