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三刻,生物钟准时将林雪萍唤醒。初夏的晨曦透过浅米色的窗帘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而明亮的光带,空气里飘浮着细微的尘埃,静谧而安宁。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残留着熟悉的、属于江明华的清淡须后水的气息,以及一丝被体温熨帖过的褶皱。她伸手摸了摸那处微凹的痕迹,指尖传来淡淡的暖意,显示他起身并未多久。
卧室门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是厨房方向瓷碗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刻意压低的水流声。林雪萍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形成一个柔和的弧度。这种在晨光中被另一个人细心呵护的感觉,无论经历多少次,心头依旧会泛起新鲜的、温热的涟漪。她拥着薄被又赖了两分钟床,听着外面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细微声响,仿佛一首无声的晨曲,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她起身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大片饱满的金色阳光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楼下的小花园里,玉兰花开得正盛,大朵大朵的白花瓣在绿叶间亭亭玉立,几只早起的麻雀在枝桠间跳跃啁啾。空气清新,带着植物和泥土的芬芳。
洗漱完毕,换上一条简洁的棉质连衣裙,林雪萍走出卧室。小小的开放式厨房兼客厅里,江明华正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他穿着居家的灰色t恤和运动长裤,身形挺拔,肩背的线条流畅而结实。他正专注地用平底锅煎着鸡蛋,旁边的吐司机“叮”一声脆响,两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全麦面包弹跳出来,散发出诱人的麦香。料理台上,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已经摆好,旁边还有一小碟洗干净的草莓和蓝莓,红蓝相间,色泽诱人。
“醒了?”江明华没有回头,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和笑意,“牛奶温度刚好,先把牛奶喝了。鸡蛋马上好,今天给你做溏心的。”
林雪萍走到他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将侧脸贴在他宽阔温暖的背脊上,能感受到布料下肌肉的匀称纹理和他平稳的心跳。“早。”她低声应着,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依赖。他身上有淡淡的油烟味,混合着干净的皂角香和阳光的味道,构成一种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
江明华空出一只手,覆在她交叠在他腹部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去坐着,别让油溅到你。”
林雪萍依言松开手,在餐桌旁坐下,端起温热的牛奶喝了一小口。香醇的液体滑过喉咙,暖意直达四肢百骸。她看着江明华动作娴熟地将煎得边缘焦脆、中心蛋黄犹自颤巍巍的太阳蛋铲到烤吐司上,又撒上一点点黑胡椒碎,然后连同那碟水果一起端到她面前。
“今天上午要去城东那个旧厂房改造的项目工地看看,和施工方对一下图纸。”江明华在她对面坐下,拿起自己的那份三明治,咬了一大口,边吃边说,“下午回工作室修改方案。你呢?今天课多吗?”
“上午三四节是高二(三)班的生物,下午没课,但要在办公室准备下周实验课的物料,还有批改上次的随堂测验。”林雪萍用刀叉小心地切开溏心蛋,看着金黄色的蛋液缓缓流出,浸润了焦香的吐司边,她满足地眯了眯眼,“韵华他们那个科技创新大赛,市里的决赛是不是就在下周?”
“嗯,下周六。”江明华点点头,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那小子最近天天泡在学校实验室或者图书馆,和许清瑶一起鼓捣那个‘智能微藻环境监测系统’,据说进展不错。昨晚打电话回家,声音都透着兴奋。”
提到弟弟和那个明媚耀眼的校花,林雪萍也笑了:“许清瑶很有想法,动手能力也强。韵华和她搭档,倒是互补。上次看到他们的初步模型,很有潜力。”作为老师,她乐于见到学生尤其是像江韵华这样有时会跳脱的学生,能找到投入热情的方向并为之努力。
“希望这小子能沉住气,别关键时刻掉链子。”江明华语气里带着兄长式的关切,随即又看向林雪萍,“你下午忙完,如果不太累,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老爷子?他昨天念叨着想喝街角那家店的藕汤了。”
“好啊。”林雪萍欣然应允,“我大概五点能结束。到时候我去你工作室找你,还是直接去老爷子那儿?”
“你来工作室吧,我应该也差不多弄完。然后我们步行过去,正好路过那家汤店。”江明华规划着,细节里透着日常的温情。
早餐在这样平淡而温馨的对话中结束。阳光慢慢爬满了半个餐桌,照亮了餐具上细微的釉色光泽和草莓鲜艳的红。两人分工合作,迅速收拾好碗盘。江明华换上了熨烫平整的浅蓝色衬衫和西裤,准备出门。林雪萍帮他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口,指尖拂过他颈侧的皮肤。
“路上小心。中午记得按时吃饭。”她轻声叮嘱。
“你也是,别一忙起来就忘了喝水。”江明华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柔而短暂的吻,带着牛奶和阳光的干净气息,“我走了。”
门被轻轻带上。公寓里恢复了安静,但空气中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和早餐的暖香。林雪萍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江明华的身影出现,他抬头朝窗口望了一眼,挥挥手,然后大步走向小区门口。晨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充满了朝气与力量。
她回到书房,拿出备课资料和待批改的试卷,开始了自己一天的工作。阳光从书桌的一角慢慢移动到中央,窗外的蝉鸣渐渐响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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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南大学的校园里,又是另一番景象。虽然时间尚早,但图书馆、自习室、林荫道旁的长椅上,已经随处可见晨读或预习的学生。初夏的风带着花香和青草气息,吹拂着年轻的面庞。
江韵华嘴里叼着半片吐司,肩上挎着沉甸甸的双肩包,手里还抱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正匆匆穿过连接宿舍区和实验楼的那片樱花道。樱花早已谢尽,只剩下繁茂翠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他昨晚和许清瑶在实验室调试设备到很晚,几乎凌晨才回宿舍,此刻眼皮还有些打架,但想到今天要继续推进的数据分析,脚步又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江韵华!”
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微微的喘息。江韵华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停下脚步,转身,果然看到许清瑶小跑着追了上来。她今天扎了个利落的高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优美的天鹅颈,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背带裤,脚上一双帆布鞋,浑身洋溢着青春活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跳跃出明亮的光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跑那么快干嘛,又不会迟到。”许清瑶跑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小跑而泛着健康的红晕,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她很自然地从自己背的小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江韵华,“喏,擦擦你嘴角的面包渣。”
江韵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空着的手摸了摸嘴角,果然有碎屑。他有些窘迫地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嘟囔道:“我这不是急着去占实验室的位置嘛,去晚了又被那几个研究生学长学姐抢了。”
“安啦,我让室友帮我们占好了。”许清瑶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眼睛亮晶晶的,“走吧,我们先去小超市买点喝的,我请你喝酸奶,算是慰劳你昨晚的辛苦。”她很自然地伸手,想帮江韵华拿过几本书,减轻他的负担。
“不用不用,我拿得动。”江韵华下意识地侧身躲开,耳根微微有些发烫。和许清瑶熟悉之后,她这种不经意的亲近举动总让他心跳漏拍,却又不敢轻易接受。他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快走吧,不是要买酸奶吗?”
许清瑶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与他并肩而行。清晨的校园,空气中飘荡着广播站传来的轻柔音乐,夹杂着鸟鸣和远处操场的口号声。两人一边走,一边讨论着今天实验要验证的几个参数。
“我觉得我们之前设定的光照强度梯度可能还不够细,”许清瑶咬着酸奶吸管,眉头微蹙,认真地说,“尤其是在低光区,变化不明显,数据可能缺乏区分度。”
江韵华点点头,吞下嘴里的面包:“有道理。那今天上午我们重点把50到200勒克斯这个区间的梯度加密,每隔25勒克斯设一个点?就是工作量会大很多,要重复测量。”
“没关系啊,我陪你。”许清瑶转头看他,笑容灿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科学实验嘛,本来就是要严谨。我相信我们的微藻宝宝会给出惊喜的!”
她的笑容和话语像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江韵华因为早起和疲惫而产生的些许烦躁。他看着她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加快了节奏。他赶紧低下头,猛吸了一口手里的冰镇矿泉水,含糊地应道:“嗯,好。”
两人走进实验楼,凉爽的空调风扑面而来。实验室里果然已经被许清瑶的室友占好了位置。穿上白大褂,戴上护目镜和手套,他们立刻投入了紧张而有序的工作。配置培养液、调整光照培养箱的参数、接种微藻、设定定时器……一系列操作熟练而默契,几乎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交流。许清瑶心思缜密,负责记录和校准;江韵华动手能力强,操作仪器精准迅速。阳光透过实验室高大的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两位年轻人专注而认真的面庞。烧杯、试管、仪器指示灯,构成了一幅充满求知欲的静谧画面。
偶尔在等待反应的间隙,他们会低声交谈几句。
“你看这个数据曲线,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看看……嗯,可能是温度波动影响了。等下我们查一下温控记录。”
或者只是安静地各自看着文献,或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沉思。许清瑶偶尔会因为找到一个关键参考文献而兴奋地拍一下江韵华的胳膊;江韵华则在成功解决一个小技术难题后,会下意识地看向许清瑶,得到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和笑容。一种基于共同目标和相互欣赏的、微妙而牢固的情感纽带,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并肩作战中,悄然生长,无声地浸润着年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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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多,林雪萍批改完了最后一份测验卷,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办公室窗外,阳光不再像正午那般炽烈,变得温和了许多。她将桌面整理干净,看了看时间,离和江明华约好的五点还有一段时间。她想起江韵华和许清瑶的比赛,便拿出手机,给江韵华发了一条信息:
【韵华,科技创新大赛的准备还顺利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需要咨询专业问题的,可以随时找我或者问问你哥。加油。】
信息刚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复,不过不是江韵华,而是许清瑶的:
【林老师好!我是清瑶。韵华他正在调试传感器,手机放旁边了。准备很顺利!谢谢老师关心!我们正在攻克最后一个数据稳定性的问题,很有信心![加油表情]】
林雪萍看着屏幕,会心一笑。许清瑶的回复大方得体,又透着一股亲昵和自信,显然和江韵华的关系已经非常熟稔。她能想象出实验室里那两个年轻身影埋头苦干的样子。她回复了一个鼓励的表情,然后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江明华的工作室。
工作室位于老城区一栋经过改造的红砖小楼里,离学校不远。林雪萍步行过去,穿过几条种满梧桐树的安静街道,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点。她走到工作室楼下,没有立刻上去,而是站在门口那棵高大的合欢树下等着。粉红色的合欢花开得正盛,像一团团粉色的烟雾,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没过几分钟,江明华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似乎刚结束一场会议,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但眼神在看到树下的林雪萍时,瞬间变得清亮温柔。
“等很久了?”他快步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并不沉重的挎包。
“刚到你忙完了?”林雪萍抬头看他,抬手轻轻拂去他肩头落下的一小片合欢花瓣。
“嗯,刚和甲方沟通完修改意见,基本定了。”江明华顺势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淡淡的铅笔石墨和咖啡混合的气息,“走吧,去买汤。老爷子刚才发信息催了。”
两人并肩走在夕阳西下的街道上。傍晚的风温柔了许多,吹散了白天的燥热。他们先去那家老字号的汤店买了保温桶装的热气腾腾的藕汤,然后慢慢走向江父的住处。路上,江明华跟林雪萍聊着今天工地上的见闻和设计修改的细节,林雪萍则说着学校里的小趣事和江韵华他们比赛的进展。他们的手一直自然地牵着,偶尔手指交错摩挲,传递着无声的亲密。
在江父家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听老爷子中气十足地讲了不少他年轻时的趣事和对我市老建筑的热爱。陪老人看完一集他爱看的电视节目后,两人才告辞出来。
夜色已然降临,华灯初上。回去的路上,他们选择了沿着河边公园漫步。河面上吹来的风格外凉爽,带着水汽的清新。岸边有夜跑的人,有散步的老人和孩子,有点亮彩灯缓缓行驶的游船。灯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碎成万千闪烁的光点。
走累了,他们在一张面对河水的长椅上坐下。江明华将手臂搭在椅背上,虚虚地环着林雪萍的肩膀。她没有靠过去,只是微微侧身,将头轻轻倚在他的手臂上。两人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夜景,听着河水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远处城市隐约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今天累不累?”江明华低声问,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还好。”林雪萍闭上眼睛,感受着晚风的抚慰和身边人带来的踏实感,“就是批卷子批得眼睛有点酸。”
“回去给你热敷一下。”江明华说,“或者,我知道一家新开的盲人按摩,听说手法不错,周末带你去放松一下?”
林雪萍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紧紧地挨着他。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夏衣传递过来,驱散了夜风的一丝凉意。她睁开眼,望着河对岸璀璨的城市天际线,轻声说:“不用那么麻烦,这样坐着就很好。”
是啊,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远离白天的忙碌和喧嚣,身边是最重要的人,共享着同一片夜色,同一片灯火,呼吸着同一片带着河水气息的空气。生活的本质,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个平凡却温暖的瞬间拼接而成。有清晨共进的早餐,有各自岗位上的努力,有对家人共同的牵挂,有傍晚并肩的漫步,有夜色中心照不宣的陪伴。
江明华低下头,借着远处灯光的微光,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和脸上恬静满足的神情。他心中一动,收紧了环住她肩膀的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林雪萍没有抗拒,顺势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觉得一整天的疲惫都在这规律的声响中消散了。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温柔地融合在一起,投射在身后安静的小径上。初夏的夜晚,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