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囊万里渡瘴烟
第一章 漓水瘴生
暮春的桂林郡,本该是漓水泛绿、竹影婆娑的时节,可今年的水汽里,却裹着一股呛人的腐腥气。郡西的漓水畔,临时搭起的草棚里挤满了病人,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搅得人心头发紧。
老医工陈默蹲在草棚角落,指尖捏着一株蔫巴巴的薄荷,眉头拧成了疙瘩。他面前的少年面色青灰,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这是三天来倒下的第一百二十三个病人,症状如出一辙——发热、呕吐、胸闷,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了似的。
“陈医工,又一个!”学徒阿石的声音带着哭腔,扶着一个踉跄的妇人跑过来。妇人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里的婴儿哭声细弱,小脸憋得青紫。
陈默急忙起身,伸手搭在妇人腕上,脉搏浮而无力,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他叹了口气,转身从药箱里取出一包金银花,递给阿石:“还是老法子,煎水灌服。”
阿石接过药包,脚步迟疑:“先生,这法子已经试了两天了,没用啊。前院的李阿婆喝了三剂,今早还是没挺过去……”
陈默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行医三十余年,桂林的湿热疫病见得多了,薄荷清暑,金银花解毒,向来是对症的良方。可这次的病邪邪性忒烈,那些平日里灵验的药材,如今竟成了隔靴搔痒。
“去煎吧。”陈默的声音透着疲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阿石咬着唇,转身去了灶房。草棚里的咳嗽声又起,陈默走到棚外,望着远处笼罩在水汽里的山林。连日阴雨,山涧里的腐叶沤出了黑褐色的水,顺着沟壑流进漓水,水面上飘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那便是当地人谈之色变的瘴气。往年瘴气只在夏末秋初肆虐,今年却提前了三个月,且毒性远胜往昔。
“陈医工!”郡尉急匆匆地跑过来,铠甲上还沾着泥点,“城东的军营也有人倒下了,校尉让我来问,还有法子吗?”
陈默摇摇头,心头的绝望像潮水般涌上来。药箱里的药材所剩无几,更要命的是,他连克制这瘴气的头绪都没有。再这样下去,不消十日,整个桂林郡都要变成死城。
“郡尉,”陈默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决绝,“派人去楚地,找素问先生!”
郡尉愣住了:“楚地?来回要半个月,怕是……”
“别无他法了。”陈默打断他,“去年朝廷推行‘跨郡疫病联防机制’,各州郡都有传信驿道,让信使持郡府印信,走加急驿路,务必把信送到素问先生手上!”
他转身冲进医点,取来竹简和刀笔,手抖着刻下一行行字:“桂林郡瘴气骤发,邪毒烈于湿热,薄荷、金银花无效,百姓危在旦夕,望素问先生速赐良策……”刻完最后一笔,陈默将竹简卷好,塞进密封的木筒,递给信使:“记住,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把信送到楚地!”
信使接过木筒,郑重地点头,翻身上马,朝着北方疾驰而去。陈默望着扬尘的马蹄印,喃喃道:“桂林的命,就交给你了。”
第二章 楚地急讯
楚地云梦泽畔,素问正在药圃里查看新采的艾草。春日的阳光透过艾草的缝隙,在她素色的衣袍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指尖拂过艾草的叶片,感受着上面细密的绒毛,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素问先生!素问先生!”驿卒勒住马,翻身下马时差点踉跄倒地,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木筒,“桂林郡急信!”
素问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接过木筒,打开密封的蜡封,展开竹简,陈默的字迹力透竹背,字里行间的焦急扑面而来。
“瘴气……”素问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眉头蹙起。她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瘴气生于湿热之地,多在山林水泽间,毒性烈,传播快,若是处置不当,极易酿成大疫。
“备车,去郡府驿馆。”素问立刻吩咐学徒,“传我消息,速召蜀郡医工杜仲、吴郡医工沈青,三日之内,到楚地郡府议事。”
学徒应声而去。素问望着北方的天空,桂林郡远在三千里之外,信使能在五日内将信送到,已是极限。可疫情不等人,每多耽搁一日,就可能有更多人丧命。
两日后,蜀郡的杜仲和吴郡的沈青如期而至。杜仲身形高大,皮肤黝黑,手上布满了老茧——那是常年在蜀地山林采药留下的痕迹;沈青则面容清秀,举止温和,随身带着一个装满草药种子的布囊。
“素问先生,桂林郡的事,我们在路上已经听说了。”杜仲一进门就急着问道,“那瘴气究竟是什么来头?”
素问将竹简递给二人,沉声道:“陈医工说,此次瘴气邪性甚烈,寻常清暑解毒的药材无用。我猜,这瘴气并非单纯的湿热所致,或许夹杂了山林间的腐毒,得另寻良方。”
沈青看完竹简,沉吟道:“吴郡也有湿地,偶有轻症瘴气,多用槟榔嚼服缓解胸闷。但桂林的瘴气这般厉害,恐怕单用槟榔不够。”
“槟榔能行气消积,确实可解瘴毒引起的气滞胸闷。”素问点头,“但要根治,还需能清瘴毒的药材。杜仲先生,蜀地多山林,可有应对类似邪毒的法子?”
杜仲搓了搓手,忽然眼睛一亮:“先生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事。去年蜀地青城山爆发过一场疫病,症状与桂林的瘴气有些相似,后来山民采了青蒿煮水喝,疫情竟慢慢控制住了!”
“青蒿?”素问眼前一亮。青蒿性寒,味苦,能清热解暑,她以前多用于治疗暑热疟疾,却从未想过用它来解瘴气。
“没错!”杜仲肯定道,“那青蒿长在潮湿的山坡上,生命力极强。山民说,喝了青蒿水,发热呕吐的症状会减轻不少。我当时还记录了用法,只是没想到,竟能用到桂林的瘴气上。”
沈青思索道:“若用青蒿清瘴毒,再用槟榔缓解症状,二者搭配,或许能见效。但桂林的病人数量众多,用法用量必须精准,不然恐生变数。”
素问颔首:“说得对。我们需将青蒿的采摘时机、煮制方法,槟榔的用量、适用人群,还有日常的防疫措施,都整理成册子,让桂林的医工有据可依。”
三人立刻分工,素问负责统筹,杜仲详细记录青蒿的用法——需采未开花的嫩枝,洗净后加水煮沸,大火煮半个时辰,温服,每日三次;沈青则写下槟榔的使用细则——需将槟榔切片,晒干后嚼服,成人每次一片,孩童减半,不可过量,以免伤脾胃。此外,他们还加入了防疫建议:焚烧艾草驱瘴,饮用煮沸的水,避免接触瘴气浓郁的山林水泽。
整整一日一夜,三人未曾合眼。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一本薄薄的竹简册终于完成,封面上刻着四个大字——《瘴气防治手册》。
第三章 万里传书
“手册已成,如何送到桂林?”沈青望着窗外,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若是走寻常驿路,至少要十日,怕是来不及。”
素问早已想好对策:“我已联系了西域商队的首领,他们明日便要启程前往河西,会途经桂林郡。商队的骆驼擅长走山路,速度比驿马还快,让他们帮忙捎带,五日之内必能送到。”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商队首领的声音:“素问先生,我们准备好了!”
素问起身,将《瘴气防治手册》仔细卷好,塞进一个防水的牛皮袋里,递给首领:“这册子关系到桂林郡万千百姓的性命,务必妥善保管,尽快交到陈默医工手中。”
首领接过牛皮袋,郑重地系在腰间:“先生放心,就算豁出性命,我也会把册子送到!”
商队出发时,楚地的百姓自发地站在路边,有人递上干粮,有人送上清水。他们虽不知册子的用途,却知道素问先生做的是救人的事。
商队一路向南,翻过高山,越过溪流。首领不敢有丝毫耽搁,每日只在深夜歇息两个时辰。第三日,他们进入南岭山脉,山路崎岖,瘴气渐浓。队员们按照手册上的法子,焚烧艾草,嚼服槟榔,才勉强抵御住瘴气的侵袭。
“首领,前面就是桂林郡的地界了!”一个队员指着远处的炊烟,兴奋地喊道。
首领精神一振,催赶着骆驼加快脚步。当他们抵达桂林郡城门口时,守城的士兵拦住了他们——郡里早已下令,禁止外人入城,以防疫情扩散。
“我是楚地来的商队,有素问先生托付的紧急医册,要交给陈默医工!”首领急声道,解开腰间的牛皮袋,露出里面的竹简。
士兵见状,不敢耽搁,立刻派人去通知陈默。
此时的陈默,正坐在草棚里,看着眼前的病人一个个倒下,心如刀绞。阿石跑进来,声音带着颤抖:“先生!楚地的商队来了,带来了素问先生的东西!”
陈默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跑出草棚。当他看到首领递过来的《瘴气防治手册》时,双手忍不住发抖。他急忙打开竹简,杜仲和沈青的字迹清晰可见,青蒿和槟榔的用法写得详细明白。
“有救了……桂林有救了!”陈默老泪纵横,对着楚地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第四章 瘴散人安
陈默立刻召集医点的所有学徒,将《瘴气防治手册》的内容一一告知。“阿石,你带几个人去山林里采青蒿,记住,要采未开花的嫩枝!”“老周,你去郡里的药铺,收集所有的槟榔,切片晒干!”“其他人,跟着我准备煎药的陶瓮,烧开水!”
众人各司其职,原本死气沉沉的医点瞬间忙碌起来。阿石带着人钻进山林,瘴气浓郁的地方,青蒿长得格外茂盛。他们按照手册上说的,小心翼翼地采摘嫩枝,腰间系着焚烧的艾草,抵御瘴气。
陶瓮里的青蒿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弥漫在医点上空。陈默端着第一碗青蒿水,走到那个面色青灰的少年面前,轻声道:“孩子,喝了这水,就好了。”
少年虚弱地张开嘴,喝下青蒿水。半个时辰后,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脸上的青灰褪去了些许。陈默心中大喜,立刻让学徒们给其他病人喂药。
同时,嚼服槟榔的病人也有了反应。之前胸闷得无法呼吸的妇人,嚼了一片槟榔后,终于能顺畅地喘气,怀里的婴儿也停止了啼哭,小脸红润了不少。
一日过去,草棚里的咳嗽声明显减少;两日过去,大部分病人的发热症状消退;第三日清晨,第一个病人——那个少年,挣扎着坐了起来,对着陈默露出了虚弱的笑容:“先生,我好多了,能下床走路了。”
陈默看着少年,眼眶再次湿润。他走到棚外,望着远处的漓水,雾气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漓水之上,泛着粼粼波光。
郡尉闻讯赶来,看到草棚里的病人一个个好转,激动得说不出话:“陈医工,多亏了素问先生,多亏了楚地、蜀郡、吴郡的医工们啊!”
陈默点点头,转身回到医点,取来竹简和刀笔,写下一封感谢信。他要告诉素问,桂林的瘴气控制住了;他要告诉杜仲和沈青,青蒿和槟榔的法子,救了整个桂林郡。
信使带着信,再次踏上前往楚地的路途。当素问收到信时,正在药圃里查看青蒿的长势。她展开竹简,陈默的字迹里满是感激,字里行间能感受到桂林郡重获生机的喜悦。
“太好了。”素问轻声道,旁边的杜仲和沈青也露出了笑容。
几日后,咸阳的使者来到楚地,带来了朝廷的嘉奖。使者宣读圣旨:“桂林郡瘴气疫情,赖跨郡医工协同,七日之内得以控制。特立‘多郡医工协同诊疗’之制,令全国各郡效仿,完善疫病防控之网。”
素问接过圣旨,心中感慨万千。从桂林求助,到多郡协作,再到疫情平息,这短短十日,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疫情的控制,更是大秦各郡同心协力的见证。
第五章 青囊永传
桂林郡的瘴气彻底消散时,已是初夏。漓水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岸边的竹林里传来鸟鸣,百姓们走出家门,重新开始耕作。
陈默将《瘴气防治手册》和之前的《四时防疫手册》一起,挂在了医点的墙上。阳光照在竹简上,泛着温润的光泽。每当有新的学徒来学医,陈默都会指着墙上的手册,讲述那段跨郡协作的往事。
“记住,医者无界。”陈默摸着手册上的字迹,对学徒们说,“不管是楚地的薄荷,蜀地的青蒿,还是吴郡的槟榔,只要能救人,便是良方。而这跨郡协作的情谊,更要永远记在心里。”
阿石望着墙上的手册,用力点头。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若是其他郡遇到疫病,他也要像素问先生他们一样,伸出援手。
楚地的药圃里,素问培育的青蒿长势正好。她将青蒿的种子分装成许多小包,送给往来的商队,让他们带到全国各地。“让青蒿长遍大秦的每一片土地,”素问说,“下次再遇到瘴气,便不用再千里传书了。”
蜀郡的杜仲,将治疗瘴气的经验整理成册,传给了蜀地的医工;吴郡的沈青,则在吴郡的湿地里种植槟榔,以备不时之需。大秦的医工们,因为这次桂林瘴气的应对,渐渐形成了互通有无、协同诊疗的传统。
多年后,当有人翻开《大秦医典》,看到“桂林瘴气之治”的记载时,总会读到这样一段话:“时桂林瘴起,楚、蜀、吴三郡医工协谋,以青蒿、槟榔为方,着《瘴气防治手册》,万里传书,七日平疫。此乃跨郡协作之典范,亦为大秦医者同心之见证。”
而桂林郡医点的墙上,那两本手册依旧挂在那里,历经岁月洗礼,字迹却愈发清晰。往来的医工们,总会在手册前驻足,仿佛能看到当年那封穿越三千里的急信,看到那支疾驰的商队,看到无数医者为了救人,跨越地域的界限,携手筑起一道生命的防线。
漓水悠悠,见证着大秦的繁荣,也见证着这份跨越山海的医者情谊,在岁月中,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