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朝会大殿外的风雪突然急了。
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被风卷得散了形,陈丞相攥着密信的手青筋凸起,展开时帛书发出脆响:“启禀陛下,北境暗桩传回密报——皇后之弟周怀瑾私通北狄,五年间以坤宁宫名义签押,暗中输送军械粮草共计十七车。”
殿内霎时炸开议论。
萧煜握着玉圭的指节泛白,目光扫过阶下站得笔直的苏映瑶,喉结动了动。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翟衣,袖口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恰如前世她跪在景阳宫台阶上求他时,眼底未落的那滴泪。
“臣有一物呈于陛下。”苏映瑶拾级而上,袖中取出一封染血的信笺。
纸角被火燎过,却仍能辨出上面工整的小楷——“鹤顶红三钱,朱砂半分,溶入参汤……”
她将信笺轻轻放在御案上,抬头时眼尾微挑:“这是臣妾前世被赐死当日,皇后娘娘亲手递到冷宫的‘补药’方子。”
林御医不知何时已跪在丹墀下,灰白胡须被风掀得乱颤:“此笺上的配药确为剧毒,与当年冷宫验出的毒理一致。臣可对天起誓。”
萧煜的玉圭“当啷”坠地。
他望着那抹月白色身影,忽然想起昨夜坤宁宫的争执——皇后哭着说苏映瑶是“重生妖女”,他还笑她疯魔,如今倒像一记耳光抽在自己脸上。
“陛下!”右相突然出列,“皇后母族通敌,按律当废后!”
“臣附议!”
“臣等恳请陛下以国法为先!”
殿外的雪粒子打在琉璃瓦上,萧煜望着满殿跪地的朝臣,喉间发腥。
他看向苏映瑶,她正垂眸抚着衣襟上的羊脂玉牌,那是墨羽寒昨日亲手别上的——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给他留半分余地。
“准。”他咬着牙吐出一个字,殿外的风雪趁机灌进来,吹得御案上的信笺哗啦翻页,恰好停在“溶入参汤”那行。
午时三刻,太庙前的青铜鼎里燃着松枝。
皇后被两个嬷嬷架着跪在地砖上,凤冠歪在肩头,金步摇扎得脖颈渗血。
她盯着缓步走来的苏映瑶,突然暴起挣开嬷嬷,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衣襟:“你不过是个重生妖女!用前世的阴谋毁我清誉,算什么本事?”
苏映瑶不躲不闪,任由她抓皱了衣袖。
她从袖中取出一团布,轻轻展开——那是件残破的红衣,领口磨得发毛,袖口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正是前世她在冷宫穿了五年的旧衣。
“这是景阳宫的旧棉絮,这处是你派嬷嬷用烙铁烫的。”她指尖抚过衣摆的焦痕,声音轻得像雪,“你说我穿素色晦气,偏要烧了我的新裙;你说我跪在佛前吵你,便命人拆了景阳宫的门槛。”
她摸出火折子,火星溅在旧衣上,很快腾起一簇幽蓝的火苗。
“这把火,是你欠我的五年。”
火苗舔着红衣往上蹿,焦糊味混着松枝香漫开。
皇后望着那团火光,突然软软栽倒在地。
她鬓边的珍珠滚进雪堆,碎成几瓣,像极了前世苏映瑶被赐毒酒时,摔碎的茶盏。
暮色裹着雪粒落进坤宁宫时,墨羽寒的玄色大氅扫过汉白玉阶。
他接过赵侍卫手中的虎符,目光扫过殿内慌作一团的宫娥:“即日起,坤宁宫由摄政王府卫接管。”
“摄政王!”偏殿突然传来尖叫。
沈嬷嬷裹着件灰斗篷撞出来,怀里鼓鼓囊囊,见了墨羽寒又想往回退。
赵侍卫的剑已架在她颈间:“沈嬷嬷这是要去哪儿?北境?”
沈嬷嬷的脸瞬间煞白。
她望着赵侍卫腰间的摄政王府令牌,突然疯了似的去扯斗篷:“我有皇后的密信!她……”
剑刃轻响。
雪地里绽开一朵红梅,沈嬷嬷的话永远卡在了“她”字上。
赵侍卫蹲下身,从她怀里摸出半卷带血的帛书,扫了眼内容便递给墨羽寒:“北狄密使的接应路线。”
墨羽寒将帛书投入炭盆,火星噼啪炸响。
他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苏映瑶烧旧衣时的眼神——不是怨恨,是彻底的告别。
冷宫的石室漏风。
皇后蜷在草席上,望着头顶结霜的瓦缝。
她摸出藏在发间的金簪,在墙上刻下歪歪扭扭的“苏”字,又狠狠划去。
“若非你重生……”她对着石墙呢喃,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若非你带着前世的恨回来……”
铜盆里的炭只剩几点红。
她突然直起身子,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这是她昨日命人藏在佛前的鹤顶红。
前世她用这东西送苏映瑶上路,今生倒要自己喝了。
酒盏碰在石桌上,清脆得像极了景阳宫那夜。
她仰头饮尽,望着头顶漏下的雪光,忽然笑了:“萧煜,你终究还是负了我……”
摄政王府的书房生着地龙。
苏映瑶捧着茶盏,看窗外的雪把梅枝压得低低的。
墨羽寒站在书案后,指尖摩挲着那枚“凤仪”玉牌,声音放得极轻:“你真的不再看他一眼?”
她望着窗上的冰花,想起朝会上萧煜攥碎玉圭的模样。
前世他说“苏家与先皇旧部过从甚密”,今生她便让苏家旧部的暗桩挖出皇后通敌的证据;前世他说“皇后贤德”,今生她便把皇后的毒酒方子拍在他面前。
“他欠的,不止五年。”她轻声道。
窗外的雪突然大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三更。
墨羽寒将玉牌收进檀木匣,忽然想起今日早朝时陈贵妃递来的帖子——三日后皇太后寿宴,她要献一支“九鸾舞”。
烛火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叠成模糊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