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卯时比往日醒得更早。
东跨院的库房里,墨羽寒屈指叩了叩刚搬来的乌木药箱,箱盖“吱呀”掀开,满室阿胶的甜香裹着药香涌出来。
他指尖掠过块块琥珀色的胶块,挑了块在烛火下透光的,对着跟进来的管事道:“这个,再挑十块,要陈了三年的。”
“王爷,这是库房里最好的陈胶了。”管事抹了把汗,“王妃有孕的消息刚传出去,底下人都抢着表现,奴才天没亮就带人翻了三回库。”
廊下传来脚步声,苏映瑶扶着绣春的手跨进门,月白褙子上还沾着晨露的凉意。
墨羽寒立刻迎过去,伸手虚虚护在她腰后:“不是说多睡会儿?我让人把阿胶送房里熬。”
“闻着药香醒的。”苏映瑶望着他发梢沾的药屑,忽然笑了,“前世在景阳宫,我连药渣子都要省着用。如今倒好,王爷亲自当起药童。”
墨羽寒耳尖微烫,刚要说话,前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御医攥着个青瓷药碗冲进来,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王爷!王妃!这碗安胎药——”
他话音未落,药碗“当啷”摔在地上,深褐色的药汁溅在苏映瑶鞋尖。
“堕胎引。”林御医的手直抖,“臣方才尝了口,这味药里掺了堕胎引!”
苏映瑶的指尖骤然收紧,掐进掌心。
墨羽寒的瞳孔骤缩,两步跨到她面前,几乎是扯着她的手腕去摸脉:“如何?可觉得腹痛?”
“我无事。”苏映瑶深吸一口气,按住他发颤的手背,“药刚煎好,我还没喝。”
墨羽寒这才察觉自己后背全湿了,冷汗浸透了玄色锦袍。
他猛地转身,腰间玉牌撞在案角发出脆响:“赵侍卫!”
“属下在!”赵侍卫从檐下闪出来,佩剑出鞘半寸。
“查!”墨羽寒的声音像淬了冰,“从药材进府到煎药的每个环节,连灶房烧火的婆子都给我过一遍!”他又看向林御医,“这堕胎引的方子,可曾见过?”
林御医擦了擦汗,从袖中摸出张泛黄的纸:“方才在药渣里翻到的,边角有沈嬷嬷的私印。”
苏映瑶接过纸,看见右下角那朵极小的并蒂莲——前世沈嬷嬷总爱在给皇后递的密信上盖这个印。
她指尖发冷:“沈嬷嬷伏诛前,果然留了后手。”
“沈嬷嬷的人?”墨羽寒的指节捏得发白,“太医院那几个总说‘王妃胎像不稳’的太医,查!”
赵侍卫领命而去时,檐角铜铃被风撞响。
苏映瑶望着满地药汁,前世景阳宫那碗毒汤突然浮现在眼前——那时她以为是自己不够贤德,如今才明白,恶人从不需要理由。
“瑶瑶。”墨羽寒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蹭掉她眼底的阴影,“我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午后,赵侍卫押着个灰衣太医回来。
那太医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王爷饶命!是沈嬷嬷的人拿我妻儿性命要挟,给的方子说只是调理……”
“调理?”苏映瑶弯腰拾起地上的药渣,“调理的药会让孕妇腹痛血崩?”她将药渣甩在太医脸上,“你当我是前世那个任人拿捏的苏映瑶?”
太医浑身发抖,突然拔高声音:“还有张太医!他也收了皇后的银子,当年贤妃娘娘的滑胎药——”
“拖下去。”墨羽寒打断他,“抄家,灭口。”
苏映瑶望着被拖走的太医,转身对林御医道:“请太医院那几位两朝老臣来。”她抚着小腹,嘴角扬起冷意,“有些账,该算算了。”
傍晚时分,东暖阁里跪着个白发老御医。
他攥着苏映瑶丢在地上的账本,指节发青:“王妃明鉴,老臣只是……”
“只是收了皇后的银子,在我的安胎药里添了几味凉性药材?”苏映瑶端起茶盏,茶烟模糊了她的眉眼,“前世我滑胎那日,你说我胎像本就不稳;今生我有孕,你又说要‘小心调理’——你当我记不得?”
老御医“咚”地磕在青砖上:“是皇后说,只要您不得宠,苏家就翻不了身……”
“现在苏家的靠山是摄政王。”苏映瑶放下茶盏,“去告诉皇后,她从前能让我流产,现在我能让她断子绝孙。”
老御医连滚带爬退出去时,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赵侍卫掀帘而入,铠甲上还沾着星夜的露水:“王爷,陛下失踪了。”
墨羽寒正在看边关急报的手一顿:“何时?”
“子时三刻,禁军换防时发现御书房空了。”赵侍卫抹了把脸,“现在京城四门戒严,可禁军指挥使说,有小股骑兵往西北去了。”
苏映瑶扶着窗棂站起来,西北方正是北狄边境。
她望着天际渐起的阴云,突然笑了:“他倒会挑时候。”
“我让人送你去云栖别院。”墨羽寒握住她的手,“那里有三百暗卫,比王府更安全。”
“不。”苏映瑶反握住他,“我若躲了,那些牛鬼蛇神只会更嚣张。”她望着院外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声音轻却坚定,“我要站在这里,让所有人知道,动我苏映瑶,要拿命来抵。”
深夜,苏映瑶倚在床头,手轻轻覆在小腹上。
窗外月光如水,照得她眼尾的泪痣泛着微光:“宝宝,你看,这一世娘亲有了靠山。”她摸了摸腕间墨羽寒送的和田玉镯,“谁要伤你,我便让他们血债血偿。”
“砰——”
一声巨响震得窗纸簌簌落灰。
苏映瑶猛地抬头,皇宫方向腾起滚滚烟尘,像一朵狰狞的乌云。
赵侍卫撞开房门,铠甲铿锵:“王爷!御书房被炸了!禁军搜到密信,陛下……疑似投靠北狄!”
墨羽寒的虎符“当啷”掉在地上。
他弯腰拾起,指腹摩挲着虎纹,目光如刀:“传我的令,所有亲卫进府护着王妃。赵侍卫,带三千玄甲军封锁西北要道。”
苏映瑶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我信你。”
墨羽寒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
烛火在他身后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叠成一团。
摄政王府的书房里,灯火次第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