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家微微抬头,静待下文。
“本王原以为,林川能化解粮荒,稳住局势,已属不易。最多……也就是借机反击,让老大吃点亏。”镇北王坐直了身子,将念珠轻轻放在案上,“没想到……他竟敢如此行事,而且……还做成了。”
“王爷说的是!”王管家轻声道。
“假券……这一招,够狠,够险,也妙极!”镇北王忍不住咋舌道。
王管家一愣:“王爷是觉得,那假券是林将军……”
“哼,看破不说破……”
镇北王站起身来,“这小子,不仅借此名正言顺地拿下了钱大富,还一举多得:景渊投入的巨资变成了军饷;被钱大富兑走的粮也能悉数追回……既得了银子,又得了粮,还得了民心、得了士气……”
“王爷……”王管家躬身道,“林将军此举,确实出乎意料。只是世子殿下那边颜面扫地,怕是……”
镇北王“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老大这次,是彻底栽了。他那点心思手段,在林川面前,如同儿戏。”
他话锋一转,“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川如今风头太盛,看似赢了这一局,却也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以老大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保不齐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蠢事来……”
王管家心头一凛:“王爷的意思是?”
“派人去青州传令,”镇北王声音陡然转冷,“假券一案,务必从严从重处置!涉案人等,一律按律究办,绝不姑息!”
“王爷!”王管家略显迟疑,“如此一来,世子殿下那边恐怕……”
“就是要让他吃个教训!”
镇北王眼中寒光乍现,“四十万两银子,若是买不来清醒,就让这顿板子打醒他!省得日后捅出更大的娄子!”
……
青州城。
指挥使司的后院,如今已经成了林家别苑。
暮色渐合,别苑内已点起了灯火。
外院住着一百亲卫,隐隐传来巡逻的脚步声。
内院则要安静许多。
几间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厢房,便是林川和家眷的居所。
林川脱下外袍,心情似乎极好,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秦砚秋正将晾好的温水递过去,闻言不由莞尔:“将军今日唱的调子,又是这般奇特。倒让砚秋想起上次在草原上,您哼的那首……”
“草原?”林川接过水杯,挑眉看她。
“嗯。”秦砚秋微微点头,想了想,轻轻哼了一句,“十五的月亮……便是这个起调,砚秋记得。”
林川有些讶异:“你竟还记得?”
“将军哼过的曲子,砚秋自然记得。”
她语气温柔,随即好奇地问,“只是这曲调、这词句,砚秋翻遍记忆,也寻不出出处。敢问将军,这是哪里的乡音小调?听着不似北地,也不似江南。”
林川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透过窗纸,望向了渺远的虚空。
半晌才低声道:“这……或许是我前世的曲子吧。”
“前世?”秦砚秋微微一怔,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将军竟能记得前世之事?”
这次轮到林川愣住了,他看向妻子:“你……相信前世之说?”
“为何不信?”秦砚秋声音轻柔,“佛家讲轮回,道家言承负。只是,传说中魂灵渡过奈何桥,都要饮下那碗孟婆汤,忘却前尘,方能转生。将军莫不是过桥时,悄悄……未曾饮尽?”
林川被她的话逗笑了:“许是……那汤水搁久了,过了效期吧。”
“过……期?”秦砚秋对这个陌生的词感到不解。
“就是……效力不那么足了。”
林川含糊地解释了一句,随即兴致勃勃道,
“不说这个了,我教你唱这首《十五的月亮》如何?”
“好啊!”秦砚秋眼中泛起光彩,“将军先将词句念与砚秋听听。”
林川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低沉而带着些许怀念的语调,缓缓念道: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
秦砚秋起初只是静静听着,品味着这朴实无华却又深情内敛的词句。
听着听着,眼眶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这词里,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昂的慷慨,只有寻常夫妻间最质朴的牵挂与最深沉的理解。
它道尽了边关将士与家中亲眷相隔两地、彼此守望的相思与奉献。
“将军,这词……写尽了边关月下,多少离人的心绪。只是这‘祖国’二字,砚秋却有些不解。可是指我们脚下这片山河?还是说……另有一重深意?”
林川望着她湿润的眼眸,心中泛起波澜。
这个在现代习以为常的词汇,在此刻的烛火下却显得如此沉重而陌生。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
“祖国啊……就是祖先世代耕种的土地,是黑水河浇灌的麦田,是北疆百姓用血汗守护的每一寸疆土。”他指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它不单指某朝某代,而是千百年来生养我们的根本。就像词里说的,你守边关,我守家园,守的不仅是当下安宁,更是子孙后代能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根基。”
砚秋的眸子渐渐亮起来:“所以这'祖国',比王朝更重?它连着边关的烽火台,也连着故乡的炊烟?”
“是。”林川握住她微凉的手,“就像此刻,我们在青州城守着北疆门户,守的不是镇北王的疆域,而是我们自己的土地,是让我们的后世子孙,永远都能挺起脊背做人的底气。”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灯花。
砚秋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轻声道:“能写出这样词句的前世,定然是个……极懂得思念,也极懂得担当的所在。砚秋忽然觉得,能在此生与将军共守这青州边关,同看这一轮明月,是极大的福分。”
林川看着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柔声道:“那我们便一起唱,唱给这青州的月亮听。”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地笼罩着边城。
也笼罩着这对相拥的璧人。
内室里,歌声与人渐渐合为一体,诉说着超越时空的思念。
突然,外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紧接着,房门被轻轻叩响。
亲卫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将军,府衙急报——钱大富在狱中暴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