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烛火跳得厉害,在窗纸上投下幢幢乱影,让人看了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富察贵人躺在软榻上,面色惨白如纸,胸口微弱起伏,像是风中残烛。
桑儿跪在榻前,用银盆接了热水,正想给主子擦脸,却被突然进来的章太医拦住。
“让开。”章太医的声音带着凝重,他身后跟着两个太医院的学徒,手里捧着药箱与白布。
他快步走到榻边,目光落在富察贵人身下——那里,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婴被白布裹着。
小小的身子蜷缩着,本该粉嫩的皮肤却透着诡异的青绿,连指节都泛着青黑,显然早已没了气息。
章太医闭了闭眼,伸手掀开白布一角,指尖轻轻碰了碰男婴的脸颊,冰凉刺骨。
“七个月的胎,竟已长全了眉眼……”
他低声呢喃,语气里满是惊异,“只是这颜色……”
旁边的太医学徒忍不住低声问:“章总管,这莫不是中了毒?”
章太医没应声,转身回到富察贵人榻前,三指搭在她腕上。
脉象虚浮无力,却又奇异地平稳,不似中了烈性毒物的紊乱。
他眉头紧锁,又换了个角度诊脉,指尖压得更重些,细细分辨着那微弱的搏动——确实有异常,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侵蚀过,却又找不到明确的毒理痕迹。
就像……就像一株好好的花,被人悄悄换了土壤,慢慢枯萎。
“奇怪……”章太医喃喃自语,多年的行医经验告诉他,这里头定有蹊跷,可偏偏诊不出确切的症结。
他起身时,瞥见榻边散落的一支银簪,簪头沾着些干枯的药渣,忙让学徒用锦帕包起收好。
“章太医!皇上让您去查宴席上的吃食!”殿外传来苏培盛的催促声。
章太医深吸一口气,将那包药渣塞给学徒:“好生收着,带回太医院验。”
说罢转身出了偏殿,直奔正殿后的膳房。
永寿宫正殿内,午时宴席剩下的餐食还未撤尽,紫檀木托盘里的烧鹿肉、糟鹅掌虽已凉透,却看不出异样。
章太医让人取来银验毒针,挨个插进菜肴里,又倒了些茶水、汤羹,仔细查验。银针始终光洁如新,没有半分发黑的迹象。
“回章太医,”膳房总管颤巍巍地回话,“今儿的食材都是按规矩从御膳房领的,厨子也都是宫里老人,断不敢动手脚。”
“况且……况且各宫主子吃的都是一样的,若是有问题,怕是早就出事了。”
章太医没说话,目光扫过角落里的一堆空瓷碗,忽然指着其中一个问:“这是谁用的?”
小太监忙回话:“是富察贵人的,她方才在正殿喝了半碗雪梨银耳露,说是不合口味,让奴才撤了回来。”
章太医拿起那碗,凑近闻了闻,银耳露的甜香里似乎混着一丝极淡的腥气,转瞬即逝。
他让人取来银针探进去,依旧没反应。
“把这碗收好,带回太医院。”
他沉声道,心里的疑团更重了——若不是吃食的问题,那富察贵人和龙胎的异样,又是从何而来?
正说着,苏培盛匆匆进来:“章太医,皇上不放心,让您去给惠贵人、谨贵人她们瞧瞧,别出什么岔子。”
章太医不敢耽搁,提着药箱往各宫妃嫔等候的偏殿去。
惠贵人正扶着宫女的手站着,见他进来,脸色微白:“章太医,我……我没吃什么特别的,就是喝了两杯寿酒。”
章太医忙上前诊脉,片刻后松了口气:“贵人放心,脉象平稳,胎气安稳。”
接着是谨贵人、莞贵人……他挨个诊过去,每个人的脉象都正常,尤其是几位有孕的妃嫔,虽有些受惊后的虚浮,却无大碍。
“如何?”皇上在正殿见他回来,劈头就问。
章太医躬身回话:“回皇上,宴席上的餐食茶水都验过了,并无毒物。”
“各宫主子也都诊视过,胎气皆稳,没有异常。”
“那富察贵人呢?”太后的声音带着寒意,“她和那孩子的异样,总不能是平白无故的吧?”
章太医额角冒汗,叩首道:“回太后,富察贵人脉息虽弱,却无明确中毒迹象。”
“只是……只是那龙胎的肤色……”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说了出来,“透着青绿,像是……”
“像是中了慢性毒物,只是臣暂时查不出是何种毒物,也不知是何时中的。”
皇上猛地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御案:“查!给朕仔细查!”
“富察贵人近日用过的所有东西,接触过的所有人,都给朕查一遍!哪怕是一根头发丝,也别放过!”
“嗻!”苏培盛忙应声,转身就要吩咐人去办。
皇后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迟疑:“皇上,臣妾记得,富察妹妹前几日说过,她宫里新换了一批熏香,说是从宫外带来的‘凝神香’,会不会……”
章太医眼睛一亮:“皇后娘娘提醒得是!”
“有些慢性毒物会混在香粉熏香里,日积月累才会发作!奴才这就去延禧宫查!”
皇上沉声道:“去吧,带两个侍卫,仔细搜!”
章太医领命而去,偏殿里富察贵人的哭声又隐约传来,比之前更微弱了些,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殿内的烛火依旧明亮,却照不透那层层叠叠的疑云——好好的龙胎,为何会浑身青绿?
富察贵人的脉息又为何看似正常却藏着诡异?
这深宫里,到底是谁藏在暗处,用这般阴毒的法子,在太后的生辰宴上,悄无声息地夺走了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石头,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安陵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指尖冰凉——原来这后宫的刀,从来都不是明晃晃的。
而是藏在熏香、茶水里,藏在笑语寒暄中,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窗外的风更紧了,卷着落叶拍打窗棂,像是谁在无声地哭泣。
这场看似无解的疑案,才刚刚开始。
偏殿暖阁里,桑儿守着昏睡的富察贵人,目光落在那具小小的襁褓上,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悄悄伸出手,想为那没见过天日的小皇子拢一拢衣襟,却被进来的竹息姑姑拦住。
“太后有旨,”竹息姑姑面无表情,“这孩子……”
“按早夭皇子的规制,用长五尺,高一尺二寸的朱漆小棺的送去黄花山陵区安葬吧。”
桑儿咬着唇,不敢违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太监将襁褓抱走。
那小小的身子被裹在素色的布里,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富察贵人似乎被惊动了,在榻上动了动,嘴里喃喃着:“我的儿……”声音微弱,却透着无尽的悲凉。
殿外的风更紧了,卷着雪粒子打在窗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哭泣。
这一夜的紫禁城,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