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翊坤宫内,华妃正坐在主位上,面前摆着一堆图纸和账簿,身边的颂芝正给她剥着橘子。
“御膳房拟的菜单,你再看看,”华妃把一张宣纸推给颂芝。
“这道‘百鸟朝凤’用的食材太普通,换成孔雀肉,摆盘要更精致些,周围用雕花萝卜围边,再点缀些金箔,才配得上天家宴席。”
颂芝看了看菜单,应道:“娘娘说得是,奴才这就让人去吩咐御膳房改。”
华妃又拿起内务府的布置图,指着太和殿的殿门处:“这里要加两排宫灯,灯笼上绣上各宫的徽记,再摆上两对鎏金铜狮,显得更气派些。”
“还有,给几位有孕的小主安排的席位,要离地龙近些,垫子用最厚的云锦,可别冻着了龙裔。”
“娘娘想得真周到,”颂芝笑着道,“奴才已经让人记下了,营造司那边定会照办。”
华妃放下图纸,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这可是皇上特意吩咐的大事。”
“办好了,不仅能让皇上高兴,还能让皇后看看,我不仅能协理六宫,还能把这么大的宴办得风风光光。”
她顿了顿,又道,“皇后身子不适,正好给了我这个机会,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颂芝连忙附和:“娘娘英明,有您在,这除夕夜宴定能办得圆满成功,到时候皇上定会更加看重娘娘。”
华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看向窗外的飞雪,眼中满是自信。
这深宫之中,权力的天平从来都在摇摆,皇后病弱,正是她崭露头角的好时机,这除夕夜宴,便是她最好的舞台。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颂芝端着一个描金白瓷碗缓步进来,碗中黑漆漆的汤药冒着氤氲热气,她轻声禀道:“娘娘,小厨房刚炖好的求子汤,您趁热喝吧?”
华妃正靠在铺着貂皮软垫的软榻上翻看着账本,闻言头也没抬,语气带着几分慵懒:“搁这儿吧。”
待颂芝把汤碗放在手边的小几上,她才放下账本,端起碗皱了皱眉——这求子汤她已喝了三月,苦涩难咽,却为了能怀上龙裔,日日不曾间断。
仰头一饮而尽后,华妃立刻蹙紧了眉头,颂芝早有准备,连忙递上一碟蜜渍金橘:“娘娘,快含两颗压压苦味。”
华妃拿起一颗塞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冲淡了舌尖的苦涩,她摆摆手:“行了,下去吧,把账本收拾好。”
次日天刚亮,翊坤宫的窗纸刚泛白,华妃便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一阵翻涌,突如其来的恶心感让她措手不及。
“呕——”她捂住嘴,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颂芝睡得浅,听见动静连忙披衣上前:“娘娘,您怎么了?”
华妃摆着手,声音带着几分急促:“痰盂……快拿痰盂来!”
颂芝慌忙取来描金痰盂,华妃俯身干呕了好一阵,直到胃里空了才稍稍缓过劲。
颂芝递上温水和帕子,伺候她漱口净手后,见她眼眶泛红,竟有泪珠滚落,顿时慌了神——
自家主子向来要强,从不在人面前示弱,今日这模样,定是极不舒服。
“娘娘,您是不是哪里不舒坦?”颂芝连忙上前搀扶着她,语气满是担忧,“要不要立刻传太医?”
华妃漱了口,望着痰盂里的酸水,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恶心、反胃……这些症状,像极了……
一个念头撞进脑海,让她浑身一颤,连指尖都开始发烫。
她猛地抓住颂芝的手,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颂芝……我是不是……有了?”
颂芝愣住了,反应过来后眼睛瞪得溜圆:“娘娘您……您是说……有身孕了?”
华妃没回答,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那不是伤心,是激动,是期盼了太久的狂喜。
她强撑着要起身,却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身子一软,差点栽倒。
“娘娘小心!”颂芝连忙扶住她。
“快!”华妃紧紧攥着颂芝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对方的皮肉里,“去请江太医!”
“不是张太医,是江太医!让他立刻过来!”
说着,她扶着颂芝的手臂就要下床,脚步却有些虚浮。
“慢点,娘娘您慢点!”颂芝连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您先上榻歇着,奴才这就去传太医!”
华妃点点头,在颂芝的搀扶下缓缓躺回床上,双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眼中满是激动与期盼。
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扶稳些……千万别摔着。”
她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若是真能怀上龙裔,她在宫中的地位,便再也无人能撼动。
翊坤宫暖阁内,欢宜香的气味愈发浓郁,熏得人头晕目眩。
华妃靠在软榻上,双手紧紧攥着锦被,满心期盼地等着江太医,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急促。
不多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太医气喘吁吁地赶到,刚想在廊下整理一下褶皱的官袍。
颂芝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江太医,快进去!娘娘等着呢!”
江太医来不及多想,便被拉进了暖阁。
抬头望去,华妃斜倚在榻上,往日里凌厉的眉眼间竟透着几分虚弱,连周身的气焰都收敛了许多,反倒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江太医不敢多看,更让他为难的是,殿内并未设屏风,按宫规,太医诊脉需隔帘或设屏,怎奈华妃心急,竟未曾安排。
他只得无奈躬身,规规矩矩地跪伏在地:“臣江诚,参见华妃娘娘,娘娘圣安。”
“免礼,快诊脉!”华妃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已然没了平日的从容。
颂芝连忙上前,将一块明黄色的绸巾铺在华妃皓腕上,再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手臂,示意江太医上前。
江太医膝行几步,指尖搭上绸巾,凝神诊脉,片刻后,他眉头微蹙,收回手躬身禀道:“回……回华妃娘娘,”
他收回手,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娘娘这脉息平稳,只是……”
“只是有些胃寒,许是昨夜饮食不调,才犯了恶心。”
“你说什么?”华妃猛地坐直,锦被从肩头滑落在地,“胃寒?本宫晨起就吐,怎么会是胃寒?”
她抓过榻边的玉如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江诚!你再诊!仔细看清楚了!”
江太医浑身一颤,这才想起方才被颂芝拽得急,竟忘了先问症候,只凭着脉息便下了论断。
他慌忙再搭上去,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半晌才喏喏道:“娘娘……”
“确实……确实不是喜脉。”
“不是喜脉……”华妃喃喃重复着,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是被大雪压灭的炭火。
她忽然抓起手边的珐琅彩瓷瓶,狠狠砸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碎片溅到江太医脚边。
“那是什么?!本宫月月喝药,日日盼着,凭什么她们都能有,本宫就不能?!”
她指着碎瓷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的尖利划破殿内的甜香:“沈眉庄有了,安陵容有了,连乌拉那拉氏都能怀上,凭什么本宫不能?!”
颂芝吓得跪在地上,连声道:“娘娘息怒,娘娘保重凤体……”
江太医更是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娘娘息怒!奴才……”
“奴才再开几副温胃的方子,保管娘娘舒坦……”
“滚!”华妃抓起案上的砚台就扔过去,墨汁溅了江太医一身,“若本宫一年之内还不能有孕,仔细你的项上人头!”
“是是是!奴才告退!”
江太医连滚带爬地往外走,袍角沾着墨渍和雪水,踏出殿门时,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扶着廊柱才勉强稳住,后背的棉袍已被冷汗浸透。
殿门刚关上,华妃便猛地抓起手边的珐琅彩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溅了一地。
“啊——”她嘶吼一声,随手扫落小几上的账本、茶盏,鎏金托盘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为什么?!”华妃歇斯底里地哭喊,泪水汹涌而出。
“凭什么旁人都能怀上龙裔,偏偏本宫不能?!”
她一把掀开锦被,起身将殿内的花瓶、摆件尽数推倒,精致的玉器摔得粉碎,往日里奢华的暖阁瞬间一片狼藉。
颂芝吓得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能低声劝慰:“娘娘,您息怒,保重凤体啊……”
华妃却充耳不闻,双手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殿内欢宜香的气息依旧浓烈,可此刻在她闻来,却成了最刺耳的嘲讽——
她日日盼着有孕,喝了无数苦药,忍受了多少煎熬,到头来,依旧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