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的喧嚣如同煮沸的粥锅,粘稠而燥热。张阿牛牵着大角,随着汹涌的人流,艰难地穿过城门洞。扑面而来的声浪混杂着汗臭、劣质脂粉、牲畜粪便以及各种叫卖的吆喝,冲击着感官。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多是些兜售劣质符箓、粗糙丹药、甚至所谓“仙师开光”法器的摊贩,叫卖声震天响,目标直指那些怀揣仙梦、眼神懵懂的凡人少年。
鱼龙混杂,泥沙俱下。这便是清河镇仙缘大会的底色。
阿牛眼神平静,丹田枯荣道基缓缓旋转,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溪流中一块不起眼的顽石。他无视了那些热情拉客的掮客和摊贩,目光锐利地在人群中扫视,寻找着仙缘大会真正的报名点。
很快,他便锁定了目标。
在城镇中心一片巨大的青石广场边缘,临时搭建起几座高大的芦棚。芦棚前人头攒动,排起了数条蜿蜒的长龙,一直延伸到广场深处。棚子外悬挂着巨大的布幡,上书“仙缘初测”四个遒劲大字。维持秩序的,不再是普通的衙役,而是一些身着统一青色劲装、神情冷峻、气息沉凝的年轻人,他们腰间佩剑,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躁动的人群,带着一股属于修真者的淡淡威压。
这些,便是负责大会秩序的仙门弟子!虽然修为不高,大抵在炼气三四层左右,但对凡人而言,已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阿牛深吸一口气,拉着大角,默默排到了其中一条队伍的最末尾。他刻意收敛了枯荣道基的气息,只流露出几分强健猎户的彪悍和赶路的风尘,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排队的过程漫长而煎熬。日头毒辣,空气闷热。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着。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孩童的哭闹,家长的呵斥,掮客的吹嘘,还有前面不时传来的或狂喜、或绝望的呼喊。
“下品木灵根!通过!去乙字棚登记!”
“无灵根!下一个!”
“劣等杂灵根!勉强可做外门杂役,去丙字棚!”
“哈哈哈!我是中品火灵根!爹!娘!我成了!我成了!”
每一次测试结果的宣布,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弦。阿牛冷眼旁观,看着那些被测出灵根、喜极而泣的少年被引入不同的芦棚;看着那些黯然退场、失魂落魄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也看着一些衣着光鲜、明显出身不凡的少年,在家族仆从的簇拥下,甚至能绕过长长的队伍,直接走向芦棚深处。
世道如此,仙凡有别,亦分贵贱。
阿牛心中并无波澜,只是默默运转枯荣灵力,抵抗着暑热,同时滋养着身旁依旧虚弱的大角。怀中陶罐紧贴胸膛,那点青碧光点稳定明灭,如同定海神针。
不知排了多久,日头已微微西斜。
终于轮到了阿牛。
“姓名,籍贯。”芦棚入口处,一张简陋的木桌后,坐着一名神情淡漠的青衣弟子,头也不抬地问道,手里拿着一支蘸了墨的毛笔和一本厚厚的名册。
“张阿牛,赤霞村。”阿牛沉声回答,声音平稳。
“赤霞村?”青衣弟子似乎对这个偏僻村名有点印象,抬头瞥了阿牛一眼,又看了看他身旁瘦骨嶙峋的大角,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进去吧,手按在测灵石上,全力运转你体内的‘气感’或‘内力’,什么都行,别藏拙。”
阿牛点点头,将大角的缰绳系在棚外一根拴马桩上,低声安抚了一句,便迈步走进芦棚。
棚内光线稍暗,正中摆放着一块半人高的、通体漆黑、表面光滑如镜的奇异石头——测灵石。石头旁边,站着一位身着月白道袍、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修士。此人气息渊深似海,远非外面那些青衣弟子可比,至少是炼气后期,甚至可能是筑基修士!他双眼微闭,似在养神,对进来的阿牛并未多看一眼。
“手按上去,全力催动。”旁边一名青衣弟子指着测灵石,语气冷淡。
阿牛走到测灵石前,看着那块光滑的黑石,心中念头飞转。他身怀枯荣道基,已是炼气一层,若全力催动枯荣灵力,这测灵石会如何反应?会不会暴露陶罐的秘密?王老财背后的势力是否在暗中窥视?
电光石火间,他做出决断——藏!
只动用一丝最基础的、混杂着微弱枯荣意蕴的“气感”,如同寻常武夫的内力!他伸出手掌,稳稳按在冰凉的测灵石上,意念沉入丹田,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一缕极其微弱、被刻意“稀释”过的枯荣灵力,模拟着凡俗内力的波动,缓缓渡入黑石之中。
“嗡……”
测灵石表面,一层微弱的光芒缓缓亮起。光芒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土黄色泽,如同浑浊的泥浆,光芒黯淡,仅能勉强照亮手掌周围寸许范围,显得极其平凡,甚至有些驳杂不纯。
“下品土灵根,驳杂不纯,潜力低下。”旁边的青衣弟子看了一眼测灵石的反应,声音毫无波澜地宣布,随即在名册上飞快地记录着,“去丙字棚登记,若通过后续心性毅力测试,或可入外门为杂役。”
那闭目养神的白袍修士,在测灵石亮起浑浊土黄光芒的瞬间,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但并未睁开,依旧保持着入定的姿态。
阿牛心中微定,正要收回手掌。
就在这时!
他怀中紧贴胸膛的破陶罐,罐底那道细微的裂纹处,那点青碧与暗金交织的混沌光点,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跳!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一丝贪婪与渴求的枯寂意念,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极其微弱地探出,目标直指——测灵石深处!
“滋……”
测灵石那原本黯淡浑浊的土黄色光芒深处,极其诡异地、极其短暂地闪过一缕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青灰色泽!如同枯败的藤蔓在泥沼中一闪而逝!
这变化快到极致,微弱到极致!若非阿牛与陶罐心意相连,几乎无法察觉!而那闭目养神的白袍修士,在青灰光泽闪现的刹那,紧闭的眼皮猛地一跳!一丝极其细微的惊疑之色掠过他清癯的面庞!
他倏然睁开双眼!
两道锐利如电、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瞬间落在阿牛身上,以及他按在测灵石上的手掌!一股强大的神识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笼罩了张阿牛!
阿牛心头剧震!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强行压制住丹田枯荣道基的躁动,将所有的惊骇和灵力死死收敛,脸上努力维持着茫然和一丝“凡夫俗子”面对仙师威压时的惊惧惶恐。
白袍修士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阿牛身上来回扫视,重点落在他按在测灵石的手掌和丹田位置。那强大的神识更是如同梳子般,试图探入阿牛体内!
然而,阿牛的枯荣道基本就玄妙,擅于敛息藏形,加上他刻意压制,丹田深处那点微小的漩涡如同最普通的“气感”节点,经脉中流淌的也是被“稀释”过的微弱灵力。更重要的是,怀中陶罐在那缕枯寂意念一闪而逝后,立刻恢复了彻底的沉寂,青碧光点稳定如常,再无半分异样。
白袍修士的神识在阿牛体内逡巡片刻,一无所获。他眉头微蹙,眼中惊疑之色更浓,最终,目光落在了那测灵石上。此时,测灵石的光芒已彻底恢复为浑浊黯淡的土黄色泽,再无半分异常。
“奇怪……”白袍修士低声自语,又深深看了阿牛一眼,那目光似乎要将这个看似普通的乡下少年看穿。片刻后,他才缓缓收回目光和神识威压,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淡淡吩咐道:“记录无误,带他去丙字棚。”
“是,师叔。”旁边的青衣弟子虽然不明所以,但不敢多问,立刻对阿牛道:“跟我来。”
阿牛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收回按在测灵石上的手,掌心一片冰凉。他低着头,跟在青衣弟子身后走出芦棚,仿佛一个被仙师威压吓傻的普通少年。
走出芦棚,重新牵起大角的缰绳,阿牛才感觉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刚才那一瞬间的凶险,比面对那煞箭时更甚!那白袍修士的神识,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不敢停留,也不敢回头,随着人流走向广场另一侧标记着“丙”字的芦棚。心中却是翻江倒海:陶罐为何会对测灵石产生反应?那缕青灰光泽是什么?那白袍修士……是否看出了什么端倪?
就在他走向丙字棚时,并未察觉到,在广场边缘一座酒楼的二楼雅间内,一扇半开的雕花木窗后,一道阴冷的目光正穿过喧嚣的人潮,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绸衫、面容普通、丢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他手中端着一杯清茶,嘴角却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玩味和贪婪的冷笑。
“下品土灵根?呵……赤霞村,张阿牛……总算找到你了。王老爷的‘煞元’波动,还有那晚野猪岭的异常……果然在你身上!”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摩挲着,眼中闪烁着如同毒蛇发现猎物般的幽光。
“看来,这仙缘大会,不会那么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