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子窜到洞顶,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叶凡背靠着冰凉的石壁,黑玉匣被他用掌心焐得温热,天木芽的根须正透过衣襟轻挠他心口——这是内天地在传递安稳的情绪。
“阿叶,喝点水。”苏倾雪不知何时跪坐在他身侧,青瓷碗里浮着两朵雪魄梅,甜香混着水汽漫进鼻腔。她指尖沾了水,悄悄在他手背划了道竖线,像小时候在青岚城巷子里传讯时那样。前世被暗算前,小师妹也总爱用这种方式给他压惊。
叶凡垂眸,看见她眼尾的胭脂被山风吹得有些淡了,露出底下极淡的青影——想来昨夜为了查寒梅阁旧档,又是一夜没睡。他伸手接过碗,指腹擦过她腕间的银铃,那是寒梅阁杀手的标记:“倾雪,你昨日说冰魄棺需要七日温养?”
“嗯。”苏倾雪的短笛搁在膝头,竹节被她摩挲得发亮,“我已传信给寒梅阁分舵,明日卯时就能送到苍梧山脚。”她忽然倾身,发间的茉莉落在他肩窝,“但阿叶,你方才在幽冥宫说残魂能干扰内天地......”尾音轻得像片羽毛,藏着没问出口的担忧。
洞外传来清越的剑鸣。林昭月抱剑而立,月光从洞隙漏下,在她剑鞘的云纹上镀了层银。她虽背对着众人,却能从剑穗的摆动看出情绪——那缕用叶凡旧衣裁成的红绸,此刻正小幅度地打着旋儿。“锁魂阵图在剑宗禁地第二层。”她突然开口,声线比平日软了三分,“我师父说过,若我能在子时前破了第三层的‘问心剑墙’,就能取走阵图。”
“破问心剑墙?”楚红妆盘着腿凑过来,银蛊在她发间筑了个小巢,正用触须梳理她的耳坠,“那不是要承受自己心魔的反噬?你那剑典不是要至情至性么?”她忽然伸手戳了戳林昭月后腰——那里有道极浅的疤痕,是去年她为挡叶凡的流矢留下的,“我要是你,心魔肯定是怕阿叶被别的姑娘拐跑。”
“楚红妆!”林昭月耳尖瞬间红透,转身就要抽剑,却在看见叶凡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又慌慌张张收了手,剑鞘“当啷”撞在洞壁上。
秦挽霜的轻笑混着丝帛摩擦声响起。她半倚在另一侧石壁,展开的羊皮地图上用朱砂标满了记号,左手拇指正摩挲着掌心的月牙印记——那是暗卫收到指令时才会浮现的纹路。“红妆说得对。”她指尖点在“幽冥宫”三个字上,墨迹被按出个小坑,“锁魂阵需要三股同源的阳气镇压,昭月若强行破阵,怕是要......”她突然顿住,抬眼与叶凡对视。
山洞里的温度陡然降了几分。叶凡低头盯着黑玉匣上“问天道首座”的刻痕,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他曾见过这样的残魂,被天道碎片困住的强者,最擅长吞噬生者的执念。若林昭月带着心魔反噬去布锁魂阵,残魂只需一缕念头,就能顺着她的破绽钻进阵眼。
“昭月不能去剑宗禁地。”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山风还冷,“换我去。”
“不行!”四个声音同时炸响。苏倾雪的碗“咔”地裂开条缝,冰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林昭月的剑“铮”地弹出半尺,寒光映得她眼底发亮;楚红妆的银蛊“嗡”地窜起来,撞在洞顶又跌回她掌心,在她手背上爬出个“危”字;秦挽霜的地图被攥成纸团,月牙印记愈发灼亮,显然已暗中调动了暗卫。
“阿叶你忘了?”苏倾雪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你内天地里的天木芽才刚开第一朵花,现在进剑宗禁地,那些护山大阵认主不认人!”她的短笛突然发出呜咽,是寒梅阁密音——“不可涉险”。
林昭月快步走到他面前,剑尖挑起他一缕发,声音发颤:“你当我是娇滴滴的闺阁小姐?太初剑典我修了十年,问心剑墙困得住别人,困不住我!”她忽然伸手按住他心口,隔着两层衣裳都能摸到天木芽的跳动,“再说了......”耳尖的红蔓延到脖颈,“我要是怕心魔,去年就不会替你挡那支箭了。”
楚红妆爬到他腿上,像只小兽似的蹭他下巴:“红妆的蛊王说了,只要阿叶在,昭月姐姐的心魔就是甜的!”她突然掏出个翡翠小瓶,倒出粒血红色的药丸塞进叶凡嘴里,“这是毒宗秘传的‘定心丹’,你喂昭月姐姐吃,她破阵时就能......”话没说完就被秦挽霜揪着后领提了起来。
“都安静。”秦挽霜松开楚红妆,将揉皱的地图展平,用匕首尖在“幽冥宫后崖”划了道线,“现在不是争谁涉险的时候。”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叶凡脸上,“阿叶,你说残魂被困百年没有实体,那它最需要什么?”
“宿主。”叶凡脱口而出。前世那道残魂为了夺舍,曾屠了整座万兽山,“它需要活人躯体,尤其是有大机缘的修炼者。”
“所以它盯上了天木芽。”苏倾雪的短笛突然吹出清越的高音,震得洞顶石屑簌簌落下,“天木芽是内天地的灵根,若被残魂占据......”她不敢再说下去,指尖死死抠住短笛的孔洞。
“那我们就给它个假宿主。”秦挽霜的匕首在地图上戳出个洞,“红妆的蛊虫能拟态,我调暗卫里的武者配合,用易容术......”
“不行。”楚红妆晃了晃脑袋,银蛊在她掌心写出“蠢”字,“残魂比爷爷的本命蛊还厉害十倍,蛊拟态的气息瞒不过它。”
“用我的剑。”林昭月将剑横在膝头,剑身上浮起淡金色的纹路,“太初剑典的剑气能模拟生机,我可以......”
“昭月!”叶凡按住她按剑的手,触感滚烫得惊人,“你的剑是本命法宝,若被残魂附上......”
“阿叶,你总说我们是并肩的。”林昭月反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掌心按在剑鞘上,“那便别总想着自己扛。”
山洞里突然安静下来。篝火燃尽最后一截木柴,火星子“噗”地熄灭,黑暗中,四双眼睛亮得像星子。叶凡望着她们,喉结动了动。
前世他独战问天道时,身边只有小师妹的骸骨;如今他怀里揣着黑玉匣,内天地里天木芽正舒展新叶,洞外有四个姑娘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有苏倾雪短笛的余韵,有林昭月剑穗的轻响,有楚红妆银蛊的嗡鸣,有秦挽霜摩挲地图的沙沙声。
“好。”他说,声音哑得厉害,“昭月去剑宗禁地取阵图,但必须带着定心丹。”他转向楚红妆,“你让蛊王分一半虫群给倾雪,她需要监视冰魄棺的运送路线。”又看向秦挽霜,“暗卫不要全调去苍梧山外,留一半在青岚城,我怕叶家养的那只‘老鼠’会趁机而动。”
最后,他望着苏倾雪,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发丝:“你回万花楼后,让寒梅阁的人查问天道近百年的动向——尤其是首座失踪那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天象。”
众人一一应下。林昭月最先起身,将剑系回腰间时,红绸剑穗扫过叶凡手背,留下片温热;楚红妆吹了声口哨,银蛊“嗖”地窜出山洞,消失在夜色里;秦挽霜摸出火折子重新点燃篝火,火星映得她眉间一点朱砂格外醒目;苏倾雪整理着短笛上的雪魄香,忽然将什么塞进叶凡掌心——是颗裹着金箔的蜜饯,和小时候青岚城街头卖的一个味儿。
“三日后子时。”叶凡捏着蜜饯,望着洞外渐沉的月亮,“我们在幽冥宫前汇合。”
洞外忽然起了山风,卷着紫藤花香灌进来。叶凡走到洞口,看见林昭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密林中,楚红妆的银铃响从东边传来,秦挽霜的暗卫暗号在南边应和,苏倾雪的短笛音飘向万花楼的方向。
他低头看掌心的蜜饯,金箔上有行极小的字:“等你平安。”天木芽在体内轻轻震颤,那朵山茶花的花瓣突然舒展了些。
叶凡摸了摸怀里的黑玉匣,能清晰感觉到天木芽的根须正透过玉匣,与匣中那卷残卷产生共鸣——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准备什么。三日后的子时,很快就到了。
幽冥宫的铜环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宫门上的\"幽冥\"二字被月光镀成银白。
但叶凡知道,当子时的月光完全覆盖宫顶时,那两个字会再次泛起红光——像一双眼睛,注视着所有靠近的人。
他攥紧黑玉匣,内天地里的天木芽突然抖了抖,新抽出的枝桠上,第二朵山茶花正在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