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而来,张献忠和大西军人人都沉默着,四处查看着。
目之所及,皆为惨象,宛如人间炼狱。
光化城的每一条街巷之中,尸骸枕藉,层层堆叠,几乎无下足之地,越向小巷深处,越偏僻的地方,尸体的数量也就越多。
看来光化城内的百姓已经尽量往偏僻的地方躲藏了,但是他们仍旧就无法逃脱这群嗜血禽兽们的屠杀。
每一具尸体,皆带着生前无尽的恐惧与痛苦,有的身首异处,头颅滚落一旁,双眼犹睁,似在控诉这八旗旗丁的残暴;有的肢体残缺不全,断肢断臂散落四周,鲜血早已凝固,化作黑褐色的斑块,与尘土混为一体。
还有城中的女子,情形则更为凄惨,她们衣衫不整,依旧能看出来是受尽凌辱后被利刃夺去生命,圆睁的双眼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孩童们小小的身躯,像被撕碎的布偶,随意的丢弃在他们父母的尸身旁,他们甚至来不及明白这世间为何会有如此的惨无人道的恶行。
……
张献忠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眼中愤怒的神色,已经被一种恨不得将所有满清八旗旗丁给碎尸万段的暴怒所替代。
他张献忠也杀人,而且杀得也不少,他“八大王”自诩也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好人,他的双手也沾满了鲜血。
他也在川蜀地区,杀了一些敢于抵抗自己的大明官员和明军士卒,但是他从不以杀人为乐,进行疯狂的滥杀无辜的行为。
但是,这些满清八旗鞑子不一样,他们这些关外来的畜生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全城普通百姓实行惨绝人寰的全面屠杀,这让张献忠都无法接受这样的行为。
这真的连禽兽都不如了!
张献忠双拳紧紧握着,他咬着牙,满城的惨状,已经让他的大脑有些麻木,他只是不停的走着,走着,终于,他停住了。
一面残破的大西旗帜,半埋在县衙的瓦砾中,旗角浸在血泊里,曾经代表大西政权的黄色,已被大西朝廷派遣过来县令的鲜血彻底染红。
“大西军的儿郎们,全军听令!”
张献忠猛然爆发出一声咆哮,怒声在死寂的光化城内回荡。
“在!”无数头缠红巾,神色愤怒的大西军士卒大声回答道。
“追上这群鞑子,杀光他们!本大王要将这群关外来的野猪皮畜生们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杀!”张献忠霍然转过身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通红着眼眶,高声怒吼道。
“杀!!!”光化城内,大西军爆发出来的杀气,直冲寰宇,巨大的声浪不停回荡着,仿佛是代表着被满清八旗旗丁屠杀后,无数城中冤魂永无休止的怒吼!
……
暴怒的张献忠,带着这两千人的大西军士卒,一路朝着光化城外那数道绵延向东北的车辙印记追去。
没走出几里,就看到这些车辙印记有一部分继续向北,有一部分则是拐入了光化县城东北方的马窟山中。
张献忠下马仔细看了看地上的车辙印记,猛的抬头,死死地盯住不远处的马窟山,狠声说道:“看起来这群灭绝人性的畜生,还想在周边作恶,全军听令,先将这山中的鞑子给灭了,咱们提着他们的人头,再去追击向北而去的鞑子!”
“是!”张献忠身后的大西军士卒们齐声说道。
张献忠翻身上马,指着远处黑黢黢的马窟山,大声命令道:“进山!”
张献忠带着大西军士卒们,义无反顾的一头扎进了马窟山中。
……
四月的马窟山,阴沉的天空下,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山中一片迷蒙,如同一片巨大的灰白色裹尸布,缠绕着马窟山上逐渐茂密的草木。
山里迎面吹来的风中,带着微微的寒意,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
突然,一面明黄色的旗帜,上书“大西”二字,从雾霭中猛地刺出!
为首一人,身披罕见的黄色战袍,须发皆张,双眼通红,目光如电,死死地盯住山顶处的一面上书“清”字的大旗,此人正是“大西王”张献忠。
他勒马立于山坡前,声如洪钟,带着一股草莽王者的暴戾,大声开口道:“我大西军的儿郎们!满清八旗鞑子,这群灭绝人性的畜生们,如今就在山上,看到那面旗了吗?那就是屠杀了光化城全城百姓的畜生们!他们这是想刨咱的根啊!今日咱们就叫他们晓得,我八大王的名字,是在世的阎王爷!咱们就是为了光化城要为那些,被这群畜生无辜屠杀的我大西治下的百姓报仇雪恨的,跟老子杀啊!”
“杀啊——!!!”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震得山中的雾气都翻腾不止。
紧接着,后面跟着的是无数头缠红巾、面色凶狠的士卒,如同决堤的浊流,高声怒吼着,从山坡上咆哮着冲了上去。
他们身披简单的甲胄,紧握着长枪和刀盾,每个人但眼神里都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几乎在同一瞬间,山上的高处,逐渐浓重的雾霭被一种森然的秩序无声地切开。
身披镶铁棉甲、头顶红缨盔的清军,如同钢铁丛林,沉默地列出了进攻阵型。
他们没有呼喊,只有兵器与甲叶碰撞发出的冰冷铿锵。肃亲王豪格立马于大纛之下,嘴角挂着冰冷的微笑,目光中带着几分得意,几分残忍,审视着山坡下汹涌而来的红色狂潮。
他抬起手,冷冷吐出两个字:
“放箭。”
霎时间,天空为之一暗。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带着死亡的尖啸,越过清军阵列,精准地落入冲锋的大西军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