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我……我……衣服……没……没……”
“呜……呜呜……别……别看……我……没穿……衣服……呜……呜呜呜……丢……丢死人了……”
声音细碎、断续,带着一种刚刚苏醒、来不及掩饰的惊恐和铺天盖地的巨大羞耻,在过分静谧的空间里撕开了一道缺口。
萝卜子苍白的手臂徒劳地环抱着胸前那点聊胜于无的、皱巴巴的白色亚麻小背心;纤瘦的双腿在过短的亚麻裤管下暴露无遗,像两根被剥了皮的细藕,无力地蜷缩在身下冰冷光滑的木板箱底。
所有混沌的思维在这一刻被刺骨的寒意和灼热的羞窘瞬间驱逐!理智如同被冰水浇头,激灵一下回归了高地!
她的脸瞬间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子,甚至锁骨下方的肌肤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泪水——这一次不再是生理性的,而是纯粹的、被巨大尴尬淹没的委屈和惊慌瞬间盈满了眼眶,沿着滚烫的脸颊汹涌而下。
“呜——!”
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仿佛小兽受伤般的更大呜咽,猛地扭开脸,用尽刚刚恢复的那点可怜力气,试图将自己的脑袋和上半身一股脑儿全部塞进查理的怀里。
“……勇……勇者大人……衣……衣服……呜呜……冷……好冷……,求,求求您。”
她语无伦次,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闷在查理的胸膛里,却像尖锥一样扎进他混乱一片的脑子里。
“啊……冷……对……衣服……没衣服……”
查理被怀里突如其来的剧颤和滚烫的眼泪砸得脑子一懵。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彻底宕机!
他刚才干了什么?!
他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不管不顾地……
把一个刚刚苏醒、几乎全身上下只裹着几片薄布的小姑娘……像个物件一样……从箱子里拔萝卜一样薅了出来……死死地摁在怀里?!
还捏她的脸?!
他还……看到了?!
这他妈……
几乎是触电般地——唰!
查理如同被无形的大力弹开一般,猛地松开手臂,整个人向后急退了一大步!力道之大,带得脚下那片光滑的地板都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
“唔……”
怀里的骤然撤离让萝卜子失去了唯一的支撑点,轻飘飘的身体本能地向前一倾,失去平衡,小脑袋又倒回床上。
“呜——”
她吃痛地倒抽一口凉气,眼泪瞬间飙得更凶,深蓝色的眼眸里委屈与羞窘痛苦交织,像一只被剥光丢弃在寒风中的雏鸟,无助又惊慌。
“对……对不起!老子……我不是……我……”
查理手忙脚乱,看着萝卜子满脸的泪水,语无伦次,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想解释不是故意摔她,想扶她又觉得无处下手,整个人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银灰色的瞳孔里一片慌乱。
“毯子!盖……盖上!”
一个声音带着点无奈、又似乎憋着点幸灾乐祸的好笑,及时响起,划破了这无比尴尬的场面。
是乐。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那张星云沙发里站起了身,正大步流星地朝着这边走来。
他脸上早就没了刚才在沙发上那副看好戏的懒散样,目光扫过哭得梨花带雨的萝卜子,又扫过旁边像个被钉在原地的木头桩子般手足无措的查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向上弯了弯。
他两步走到萝卜子的棺材旁,弯腰,动作麻利地一把抄起旁边小几上放着的一张崭新的、还没来得及拆封的巨大羽绒丝棉软毯。
手一抖!
嗤啦一声!包装的锦缎被撕开!
巨大、蓬松、洁白得如同松软雪片般的羽绒毯如同降落伞般瞬间展开,带着一股清新干净的暖香。
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精准地、像撒网罩鱼一样,将整个巨大的毯子朝着棺材里颤抖蜷缩的萝卜子兜头盖了下去!
“哇!”
视线瞬间被遮蔽,温暖的绒羽和巨大的布料压迫感让惊惶失措的萝卜子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更响亮的惊叫!但下一秒,那厚重、柔软、充满安全感的白羽就将她整个人——连同那件让她无地自容的可怜小背心和短裤——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了里面!
只留出一个顶着几缕凌乱蓝发的小脑袋,还有一双哭得通红的兔子眼,可怜兮兮地露在外面,惊慌未定地瞪着近在咫尺的乐。
“呼……行了,遮住了。”
乐拍了拍毯子蓬松的边缘,确保没什么露点,声音恢复了平常那种爽朗、甚至带点调侃的语调,
“毛都没露一根,暖和吧?还看个屁啊看!再哭小鼻涕泡都冻脸上了!”
这话一半是说给萝卜子听,一半明显是对着旁边还僵着的查理吼的。
查理被乐这一吼,如同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回过神。
“对……对对!盖好了!盖好了!安全了!”
他连忙附和,声音因为刚才的慌乱还有点发干发颤。他看着毯子里只剩一个小脑袋、像只被捕获的白色蚕宝宝的萝卜子,心里那点尴尬稍稍退去,但更大的担忧涌了上来。
他连忙靠近一步,又不敢靠太近,弯着腰,急切地问:
“萝卜子!你……你还好吧?刚才撞……撞着头了?疼不疼?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萝卜子被裹在厚厚的绒毛里,温暖像潮水般包围了她剧烈颤抖的身体,那股让她天崩地裂的暴露感终于消失了大半。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眼泪稍微止住了一些,但身体还在因为刚才的巨大情绪波动而微微起伏。
她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脸上写满焦急和关切的查理,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高大、脸上带着点不耐烦但眼神还行的乐,小嘴委屈地扁了扁,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哼哼:
“……不……不冷……了……就是……额头……还有脸……被掐的地方……疼……”
她说着,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雪白的绒羽里,只露出一点蓝发顶,但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依然泪光闪烁地望着查理,带着残余的控诉和一点点依赖。
“脸疼?!”
查理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是了!刚才自己魔怔了似的,那一下掐得绝对不轻!
“哦哦哦!这个!这个怪老子!老子……我……我手欠!我……我赔罪!”
查理语无伦次,急得直抓头发,猛然想起之前艾尔玛似乎带回来过吃的!他立刻扭头大吼一声:
“加菲猫!东西!!”
几乎在声音落下的瞬间,一直安静地站在稍远处、抱着柳条篮子、紫眸睁得大大的、小脸也跟着萝卜子的哭泣而揪紧、不知所措的艾尔玛,像只被惊醒的兔子,猛地一个激灵!
“啊!在!在这里!”
她反应过来,声音带着点刚回过神的急促,立刻抱着篮子小跑了过来。
篮子里静静地躺着几块被干净油纸仔细包好的点心。是今早在酒店甜点区,查理豪爽地让她“随便挑”的那些。其中有一块点缀着红莓果酱的白色奶油小方,被酒店侍者称为“云端轻吻”,轻盈得如同泡沫蛋糕,散发着甜美的香气,看起来就扎实诱人。
艾尔玛小心翼翼地把篮子捧到萝卜子面前,隔着毯子边缘,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对方:
“萝卜子……姐?这个……是甜的……给你……吃一点……就不疼了……”
她紫色的眼眸弯了弯,努力挤出一点安慰的笑意。身为兽人,她能清晰感受到萝卜子此刻的巨大羞窘平复后身体本能的虚弱和对安抚的需求。
温暖的羽绒毯隔绝了令人发颤的寒意和羞耻,又看到了熟悉的脸,加上甜腻点心的香气钻入鼻腔……萝卜子身体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名为恐惧和尴尬的弦,终于一点点松弛了下来。
她怯生生地从厚毯里探出一只小手,手指因为虚冷还有些微颤。她的目光落在艾尔玛递过来的点心上,眼神亮了一点,带着渴望。
“……谢……谢谢……”
声音依旧细小。
看到萝卜子肯伸出手,还能说谢谢,明显缓过劲来了,查理终于长长地、无声地、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刚才那股巨大的尴尬虽然让他恨不得刨个坑钻进去,但此刻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涌了上来。
“啧!多大点事儿!瞅你们一个个慌的!不就刚睡醒还没倒腾明白衣裳吗?”
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不耐烦,他干脆靠在了旁边那个放着棺材的小几边上,两条结实有力的长腿交叠着搭在一起,晃悠着脚上那只刚才还没来得及穿回去的皮靴底子。
“赶紧吃!吃完了让艾尔玛妹妹带你去后面套房里找点正经暖和衣裳换上!那地方热水管够!”
他手一指远处那几道垂着星纱、通往私密套间的门。
“饿得跟人抢饭抢不过?那叫本事!饿死了那叫倒霉!”
他瞥了一眼萝卜子露在外面的、瘦得几乎皮包骨头的纤细手腕,语气莫名地带上了点刻薄,但又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公理,
“活着就是运气!醒了就赶紧给老子爬起来!别学林黛玉弱不禁风摆可怜样!有这劲儿哭鼻子喊疼喊冷!不如赶紧吃两口东西攒力气!你这主子还得指着你拎起电叉子跟他去捅魔王城的老窝呢!哭完了就得干活!没人伺候娘们!”
他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对着萝卜子吼的。
萝卜子刚拿起一块小蛋糕,被他这么一吼,吓得小手一哆嗦,差点把点心掉毯子上。她下意识地又把身体往毯子里缩了缩,小嘴一瘪,刚收回去一点的眼泪花差点又冒出来。
“……乐!你他妈吓唬谁呢!”
查理立刻不乐意了,刚松下的火气又有点往上拱。
他转身对着乐怒目而视:
“她才刚醒!说话给老子小点声!懂不懂怜香惜玉?!再说了……老子也没真让她捅魔王老窝!用得着你说?!”
他看着萝卜子那瑟缩的小模样,一股油然而生的保护欲混合着之前的愧疚感猛地冲上来,语气不自觉地放软,对萝卜子说:
“没事!别听他瞎叫唤!吃你的!吃慢点!想吃哪个咱让艾尔玛再去拿!今天管饱!吃完……老子带你去找新衣服!挑贵的!挑厚的!”
他拍着胸脯保证,努力将功补过。
咕咕这会儿才颠颠地跑过来,花白胡子抖动着,一脸“和事佬”的精明笑容:
“哎哟喂!都消消气!消消气!萝卜子姑娘醒了就是天大的喜事!小福星!老头子给您道喜喽!乐老弟心直口快!没坏心思!就是怕……呃……怕您被冻着饿着!对!冻着饿着就不好了!赶紧吃点暖和的!看您这小脸瘦的……啧啧啧……”
乐抱着胳膊靠在几案上,被查理瞪了也不恼,反而咧开嘴嘿嘿一笑,看着查理那副护犊子的样子,眼神里全是揶揄:
“哟?这就不让说了?还‘挑贵的’‘挑厚的’……啧啧啧……你这主子当的……真跟伺候主子婆似的……”
“闭嘴!”
查理抄起沙发上随手抓到一个丝绒靠枕就朝着乐那张欠揍的脸砸了过去!
“哎哟!”
乐眼疾手快,一把将靠枕捞在手里,反手就又丢回沙发上。
乐看着几口小蛋糕下肚后、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和底气,敢怯怯地抬眼瞪了他一眼的萝卜子,又看看旁边守着自己那堆点心篮子跟护食似的艾尔玛,最后看了看终于重新占据优势、准备继续口嗨的查理,以及旁边随时准备顺风拍马屁的咕咕。
乐慢悠悠地直起身体,嘴角挂着一丝极其欠揍的、极其爽朗的笑容:
“行!既然你小子不需要老子帮忙做坏人给新副官立威了……老子走人!”
他对着查理抬了抬下巴,
“给你俩留点……嗯……培养主仆感情的‘私人空间’!”
他特意加重了“主仆感情”四个字,语气里的调侃简直要溢出来。
“滚蛋!”查理没好气地骂道。
“得令!”乐拖长了调子应了一声,迈开长腿就朝套房大门外走去,路过艾尔玛的时候还顺手揉了一把她那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猫耳朵,
“艾尔玛妹妹,好生伺候着!这以后都是你主子心尖尖上的肉疙瘩!看不好……啧啧啧……”
艾尔玛被他摸得惊呼一声,耳朵瞬间通红地竖了起来!
“哎……等等老头子我!”
咕咕立刻眼珠子一转,搓着手,对着查理和毯子里的萝卜子连连拱手,
“殿下您忙!萝卜子姑娘您安养!老头子我去……去给乐老弟打下手!看看有没有其他吩咐!嘿嘿!”
不等回答,也麻溜地跟上乐,一溜烟窜出了大门。
“咔哒。”
沉重的石门缓缓合拢,发出一声轻响。巨大的套房里瞬间只剩下了查理,以及被裹在厚厚白色羽绒毯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的萝卜子,还有一旁抱着柳条篮子、脸蛋微红的艾尔玛。
那无形又巨大的尴尬,似乎随着乐和咕咕的离开,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再次在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的奢华空间里,悄然弥漫开来。
查理僵硬地站在巨大的棺材和那张星云沙发之间,目光游移不定地在地板和对面墙面上那些流淌着光晕的装饰上游走。
他感觉喉咙发干,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刚才为了掩饰慌乱吼向乐的那些“豪言壮语”,此刻像被剥去了所有包装,赤裸裸地暴露在两人沉默的目光下。
“……那个……咳……你……”
查理清了清嗓子,目光终于还是落到了萝卜子那张埋在绒毛里的小脸上。
萝卜子正小口小口咬着艾尔玛递过去的点心,沾了点焦糖和坚果碎的嘴角微微鼓动着,像只偷吃的小松鼠。深蓝色的眼睛微微抬起,清澈的瞳孔里映着查理那张局促不安的脸庞,里面还残留着一点点被吼过后的怯怯,但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好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后的安心?仿佛刚才那场天崩地裂的尴尬未曾发生,她只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做了一个被魔物追赶的噩梦后刚醒。
查理心头的巨石像是被无形地挪开了一大块。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点:
“……真不疼了?……脸?还有……撞的地方?”
萝卜子用力咽下嘴里的蛋糕,小脑袋使劲摇了摇,绒毯的绒毛都被她的动作蹭得飞起几根:
“唔……不……不怎么疼了……真的……”
她小声回答,声音带着点蛋糕的甜腻,
“就是……有点……饿……,勇,勇者大人。”
这话让旁边的艾尔玛立刻行动起来,马上又把盛点心的篮子捧到了萝卜子手边。
饿?
这是好事儿啊!
查理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还能饿就是好兆头!之前的巨大担忧和随之而来的荒诞乌龙终于散去大半,一股重新掌控局面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萝卜子身上的大号羽绒毯:
“那……那行!吃饱了有力气!加菲猫!你带她……去主卧后面的那个大浴室!那地方……热水!热风!啥都有!找身干净暖和的衣服给她换上!看有没有……嗯……小一点尺寸的……先对付对付!”
艾尔玛立刻点头:
“好的勇者大人!”
然后,她转头看向萝卜子,脸上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伸手去扶她:
“萝卜子姐姐,我们走吧。”
萝卜子看了看艾尔玛伸出的手,又看了看查理。她终于不再紧紧攥着羽绒毯的边缘,而是伸出裹在厚厚白绒里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艾尔玛伸过来的小臂上。
艾尔玛力气不小,动作又轻又稳。
萝卜子借着艾尔玛的搀扶,小心翼翼地挪动裹着毯子的身体,像只笨重的企鹅,一点点地从深色的棺木里爬了出来。
双脚落地,踩在冰凉光滑的晶砂地上,包裹在毯子里的身体明显又瑟缩了一下。艾尔玛连忙扶得更紧。
“……去吧去吧!赶紧收拾干净了回来!”
查理挥了挥手,努力摆出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
太惊险了!
艾尔玛稳稳地扶着裹成个大白球的萝卜子,两人一步一步,朝着那垂着深色厚绒帘幕的套间通道走去。
查理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着那个被厚厚羽绒笼罩的、一步三晃如同大型移动毛毛虫的背影……尤其是……那毯子边……随着走动……偶尔会非常不经意地……短暂地……露出一点点……之前在她暴力的拥抱中、被她看得一清二楚的……苍白柔嫩的……脚踝线条?甚至一小截过分纤细、几乎没什么肌肉线条的小腿肚?
“咳!”
查理猛地、很大声地清了一下嗓子!
唰!
他立刻扭过头,像个被火燎到的士兵,动作僵硬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环形观景台边缘那张舒适的单人软座!
“噗通!”
他几乎是把自己像投石一样,重重砸进了沙发柔软得近乎贪婪的怀抱里!
柔软得如同无底洞的填充物瞬间将他整个陷了进去,几乎没过头顶。他抬起一只手臂,用力地盖在了自己额头上。
“操……”
一声压抑的、如同叹息般的低吼,闷闷地从手臂底下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