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霜死死拽着赵谦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抠进他的绸缎衣料里。她脸上那铁青的绝望瞬间被一种更刻意的、强行挤压出来的惨白和可怜取代,声音带着剧烈颤抖的哭腔:“跟……跟一个疯子计较什么啊谦哥!他癔症入脑!失心疯了!你……你再理会他,才真是……脏了手!污了耳朵!”
她拽着赵谦的手,身体却仿佛没有力气,几乎要软倒,带着一种被惊吓过度的柔弱和楚楚可怜(至少是她极力想表现的):“走……快走……这地方腌臜……气味……我……我头晕……”她另一只戴着普通翡翠镯子的手无力地抬起,虚虚扶额,眼神却如同淬了毒液的刀子,死死剜向泥地中间的陈默!
“走!” 柳如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决绝,“快走啊!”
人群的声浪因为她这突然的“崩溃”再次拔高了一个调门。
“呵!原来是发癔症!”
“啧啧啧,看把柳家小姐吓的!”
“赵公子要发火了吧?赵府发火可不得了……”
“别看着了!散了散了!小心溅一身血!”
“是啊是啊,疯子嘴里哪有真话……”
赵谦被柳如霜拽着,暴怒的火气像是撞上了一面柔弱的、却在滴水的泥墙。那“癔症”二字被柳如霜凄厉地喊出来,落进耳朵里,倒是飞快地给他那被“硌牙”和随之暴露的发际线焦虑带来了一线扭曲的台阶。
不能硬顶!跟一个“疯子”撕扯,输赢都脏!赵府公子的脸面要紧!
他强行压下心头那股被当众揭短的窝火和额角血管的暴跳,鼻孔重重哼出一股冷气!那双凶狠的眼睛在陈默脸上扫过,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憎恶、鄙夷,仿佛在看一团散发着恶臭不可回收的垃圾!
“好!好一个癔症缠身的丧家之犬!”赵谦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在寒冬的泥地里,“算你走运,今日沾了癔症的光!”他不再多看一眼,仿佛目光停留都是对自己高贵身份的亵渎。
话一出口,却觉得心头那股被戳痛处的憋闷难以消散!像有口淤血堵在那里!给钱?施舍?太便宜这疯狗!就这么走?又像落荒而逃!
矛盾扭曲到极致的一瞬间!他几乎下意识地、带着一种发泄羞辱和急于抹去这场失败仪式的冲动,猛地、狠狠地、用尽全力朝着泥地中间僵立的陈默,掷出了某个硬物!
动作仓促而粗野!
一道细小的、带着沉闷风声的银光划破人群注视下的死寂空间!
不是冲着陈默的脸,更像是一种漫无目的、只想甩掉垃圾般的发泄投掷!
那东西在空中翻滚了一下,阳光下反射出一丝微弱的银芒,但更多的是油腻污垢的光泽。然后,“叮当”一声极其轻响,砸在陈默脚边——一条早已被雨水和牲畜脚印踩得稀烂、又被夜寒冻得半硬、泛着黑色污泥泡沫的烂泥沟边缘!
紧接着,那东西在冻硬的污泥边缘弹跳了一下,然后——咕噜噜——
滚了进去。
直接滚进了那条深陷在泥地、散发着浓重恶臭的、黢黑黏稠的沟渠里!
黑乎乎的稀泥如同等待已久的怪兽,瞬间将其吞没了大部分,只在边缘隐隐还残留一点模糊的银灰色轮廓,被污泥迅速污染、包裹!
人群陡然一静!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那东西。
是一块银子。确切地说,是一块不足一两、品相极差、边缘早已磨损得失去了棱角、表面坑坑洼洼布满细小坑洞、黯淡无光、仿佛从哪个肮脏钱袋最底层抠出来的一钱银子!
赵谦甩出这银子后,看都不再看结果,像是甩掉了一块沾手的秽物。他最后朝陈默的方向,用鼻孔重重哼出极度轻蔑的一声嗤笑,随即反手用力,几乎是半拉半拖着柳如霜,在仆人立刻簇拥开路的护持下,脚步匆忙、狼狈不堪地钻回那顶崭新的黑漆车轿里!
“走!快走!”赵谦压抑着怒火的喝令声传出。
“起轿!回府!”王二彪扯着破锣嗓子嘶喊。
“铛!”“锵!”“嘭嘭嘭!”
慌乱的锣鼓点再次被敲响,却失去了所有的章法和气势,如同惊弓之鸟的仓惶逃窜!轿帘“哗啦”落下。两辆黑漆车轿连同开路的马队和敲锣打鼓的家丁,在人群尚未平息的、带着嘲弄意味的议论嘘声中,以一种近乎落荒而逃的速度,拖着一地未散的尴尬和骚气,稀稀拉拉、慌不择路地朝镇口方向冲去!队伍后面卷起的尘土瞬间蒙住了所有人探究的目光。
喧嚣在迅速远离。
人群的目光,很快从远去的车轿,收回到依旧站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的陈默身上。
此刻的他,成了这片空地上唯一的焦点。
烂泥沟,恶臭熏天。人潮尚未完全散去,稀稀拉拉地围在外圈,嗡嗡的议论声低了,却带着更露骨的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目光,无声地剐蹭着他最后的尊严。
一钱银子。
一个子儿。
“丧家之犬”的定价。
甩在了牲口踩过的臭泥沟里。
那地方……那是他家附近几家穷户子和过往牲口倾倒夜香的必经之处。腐烂的菜叶子、动物的粪便、死耗子、烂泥……混在一起冻干又融化的产物……味道之刺鼻霸道,比昨天那口缸的腥臊气猛烈十倍不止!
寒风打着旋卷过来,精准地把那股浓烈的、生化武器级别的“芬芳”,拍在了陈默脸上!
死寂中。
陈默的身体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他往前挪了一小步。动作僵硬如同被线牵着的木偶。目光,死死盯住那条如同吞噬一切的污秽深渊般的泥沟边缘。那一点即将被彻底吞没的、模糊的银灰色。
他慢慢弯下了腰。
这个动作,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屏息!围观人群里有人甚至踮起了脚尖,伸长了脖子,眼睛里闪烁着期待——期待一场更彻底的、更没尊严的表演!期待看一个疯子去污泥里像狗一样刨食那点施舍!
陈默的手指缓慢地探出,指尖离那污秽腥臭的泥沼还有寸许。
“呵…”
“要捡了……”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好歹也是个少爷……”
低低的嘲笑在风声中变得清晰刺耳。
就在这一刻!
陈默探出的手没有伸向泥沟!
而是猛地、毫不犹豫地插进了那摊散发着恶臭的、黏腻冰冷的泥浆!
没有半点犹豫!
他甚至微微用力,五指张开,像抓泥巴一样,一把攥住了那枚被污泥包裹的银角子!连同黏附在上面的、半腐败的烂菜叶子、还有一股粘稠拉丝的、说不清是什么秽物的黑泥!
一股滑腻冰凉、带着强烈刺鼻气味的东西瞬间包裹了他的手掌和指缝!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嫌恶和倒胃口的惊呼!
“我的老天爷啊!真……真捞啊!”
“恶心死人了!呕!”
“疯了!这真是失心疯了!烂泥汤里的钱也敢捞!”
陈默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的身体因为刺鼻的气味和冰冷滑腻的触感而本能地微微战栗了一下,但动作却极其迅速而……坚定!
他猛地收回手!
沾满污泥、滴滴答答淌着污水的拳头紧握着,死死攥着那枚被彻底污染的银角子。
他没有看任何人,没有看自己拳头上的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