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抓起一把混杂着各种污渍和汗味的银票碎票,也不管面额了,胡乱贴在冰凉的胸口!任由那些硬硬的纸角刮擦着皮肤!冰冷!粗糙!却那么……真实!
梦里都不敢想的重量!穿越前的格子间,老板的唾沫星子,ppt的惨白亮光……在怀里的真实冰冷触感面前……像气泡一样噗嗤碎了。
傻笑僵在脸上,沉浸在冰渣子与银票摩擦的奇观里。
突然!
脑海深处!一个被金山银山挤到角落的阴影猛地探出了头!
那卷来自墙角、泡烂了一半的《陋室铭》残片!
那张被血污臭墨糊住撕裂口的烂纸请柬!
还有……
诗会上那首炸翻全场的《望岳》!是它敲开了这金山银山的大门!
但!
它来自于——
那本在出租屋格子间无数次翻过的——沾着外卖油渍、被甲方提案折磨得精神恍惚时用来麻痹神经的——《唐诗三百首》!
“岱宗夫如何”…… 是杜甫……杜甫!
杜甫!
三百首!
一个清晰的数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他被巨额财富包裹的昏聩!
陈默脸上所有的傻笑如同被瞬间冻结!凝固在冰凉的破炕泥地上!
他瞳孔骤然缩成了两条冰冷的针尖!
身体像被巨锤砸中后腰椎!猛地从冰凉的土炕上弹射而起!腰腹核心力量瞬间爆发!
“砰!”脑袋狠狠撞在了低矮土炕顶上那根粗粝的、结着冰霜的老榆木梁!震得灰土簌簌落了他一头一脸!
“嗷……!”剧痛让他发出短促的低嚎!却顾不上揉!
他捂着剧痛的脑袋,身体挺得笔直!僵立在冰冷漆黑的土炕中央!怀中那些珍贵的银票随着他剧烈的动作簌簌滑落!如金秋的枯叶飘散在冰凉的泥地上!
可他那双沾满血污泥渍、早已崩裂伤口的手,却死死地、颤抖着捂在自己剧痛的天灵盖上!
眼珠子死死瞪着破窗外那点惨淡的雪光!瞳孔里倒映着无限放大的恐慌!
仿佛那点惨白的光芒穿透了他的头盖骨!直接照射在记忆深处那本摊开的、沾满了油污的蓝色封皮旧书上!
“杜——甫——”他喉咙里挤出破了音的嘶吼!
嘴唇惨白哆嗦:
“……他……他妈的……《唐诗三百首》……”
“还剩……剩……”他掰着冻得发僵的手指头,每一个指节的弯曲都牵扯着头部被撞处的剧痛抽搐!
“……还剩……”
一个冰冷的、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数字瞬间砸了下来!
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锁链的重力!
“……299首!!!!”
轰!
巨大的、无形的、熟悉的KpI压力!
如同在他刚刚挖开的金山银山上空陡然凝聚成形的、比万仞泰山更加沉重的漆黑阴云!带着无穷无尽的“最终版”和“甲方需求”,以毁天灭地的势头!
泰山压顶!!!
狠狠砸回了他那顶刚刚被“魁首金山”冲击得有些眩晕的头颅上!
“操啊……”陈默捂着头,痛苦地呻吟着,僵在冰凉的土炕上,声音里是崩溃的沙哑,“这KpI……这KpI……”那点暴富的狂喜在299首的巨量储备前迅速萎靡,如同被戳破的绚丽泡沫。
炕角的枯草堆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刘二狗冻硬的鼾声停了片刻,含混不清地嘟囔:“哥……烧……烧饼还要不……二狗……还饿……”翻个身,又沉沉睡去,草堆里几根被他啃光肉渣的鸡骨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寒夜漫长。破窗缝隙吹进来的风带着冰渣。
角落那堆枯草被陈默无意识碾碎时发出的沙沙声停了。
只有压抑的、近乎绝望的粗重喘息,和一声从土炕深处憋出来的、带着无尽沧桑悲凉的哀鸣:
“……刚下金山……又上新项目……这项目组……黑心呐……”
破院墙豁口上的冰溜子滴着泥水,砸在冻得梆硬的地面上,凿出几粒细小的麻点。院里那股经年的尿臊混杂牲口气息,被一股新鲜、浓烈、极其刺鼻的燥辣味儿蛮横地压了下去。陈默叉腿坐在泥阶上,破棉袄大敞着怀,露出里面那件领口磨得稀薄的粗布短打。他正撅着屁股,扒拉身前一摊摊湿淋淋、黏糊糊的暗黄玩意儿——那是铺在几张破竹席上、被冰水反复冻融又晒得半干的高粱糟渣。
一股子发酵过头的酸馊,混着谷物特有的生腥和暴烈过头的酒气,熏得几只在墙角寻食的瘦鼠吱溜逃远。刘二狗用根磨尖的破木杆子,使劲扒拉着另一堆糟料,冻成紫色的鼻头下挂着两溜黄鼻涕,他抽了下鼻子,呲牙咧嘴地嘟囔:“哥……这味儿……冲得猪都嫌吧……”
陈默没理他,捏起一小撮湿黏的糟渣,放鼻尖下嗅了嗅,随即嫌恶地甩开手,在那件破袄还算干净点的袖口蹭了蹭手指。“去!抱捆干点儿柴来!再糊就真成猪食了!”他头也不抬,吩咐着。
话音没落,院墙豁口那几片挂在风里摇摇欲坠的烂草席,“哗啦”一声,又被人蛮横地扯下半扇来!
一股寒风卷着尘土猛地灌进!
王二彪那堵墙似的矮壮身子,带着一身新浆过的蓝细布管家短打才有的挺括板结气味,卡在了豁口处。他一手叉着新扎的牛皮腰带,三角眼刀子一样先在院里扫了一圈,嘴角那丝惯常的鄙夷几乎要满溢出来。目光掠过地上摊晒的肮脏糟渣、歪斜的水缸和墙角那几堆沾满鸡屎的湿柴,最后才落到撅在泥阶上的陈默身上。
“嗬!陈……少爷?哟,挺忙活啊?晒猪食准备过年?”破锣嗓子带着刻薄的笑意,在寒风里格外刺耳,“日子挺有盼头!”
他抬脚迈过豁口下积着泥浆水的小坑,崭新的厚底皂靴踩在冻硬的泥块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身后跟着两个穿着同样崭新短打的仆役,腰杆也挺得笔直,眼神里全是居高临下的轻慢。
陈默这才慢吞吞地转过头。脸上还沾着几点刚才蹭上的黄渣泥星子。他扶着泥阶站直身,腰里扎着那根依旧油腻打结的草绳。空荡荡的裤脚管被风吹得贴在细瘦的腿骨上。
“王管家?”陈默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块泡透了的烂木头,“踩点挺准,才三天。”他搓了搓指头上残留的糟料粘腻感。
“三天?”王二彪嗤笑一声,厚嘴唇咧开,露出几颗焦黄的牙,“给赵府干活,差一时半刻也不行!陈大少爷这金贵的日子过迷糊了?”三角眼里的寒光钉在陈默脸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十两银子!分文不少!拿来吧?”他伸出手,短粗的手指摊开在陈默眼皮底下,油光发亮。
没等陈默回话,王二彪目光扫过他身后敞开的屋门,眼神里的贪婪像探囊取物:“没钱?正好!赵爷宽宏,你那破灶房顶上几根烂椽子兴许还能劈出柴火钱!”他用下巴点了点旁边两个仆役,“进去!瞧瞧值钱玩意儿!凑个数!”
一个仆役立刻上前,就要往黑洞洞的屋门里闯!
“慢着。”陈默声音不高,却截住了那仆役的脚步。王二彪眉头一拧。
陈默没看那仆役,手缓缓伸进自己敞怀的破袄里。不是胸口的暗袋,而是肋下那个粗糙缝着、原本装糠饼的口袋。里面鼓囊囊的,似乎塞满了什么。
几个人的目光都被那只手吸引过去。王二彪眼神闪烁,等着看他掏出几枚可怜巴巴的铜板或者几张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
陈默的手掏出来了。
抓着的不是铜板,也不是废纸。
是三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