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被冻透了的、揉得皱巴巴的纸页被他带着泥土撕扯了出来!纸页大半被泥水和霉菌腐蚀,黄黑斑驳,边角卷曲破烂,几乎一碰就碎。
但露出的部分——
墨痕。
不是陈氏族谱上那种劣质的、模糊的印刷体。是手写。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种久远的、文人特有的筋骨感,透过斑驳的污渍和裂痕顽强地浮现出来。
开头几个墨字浸入纸背:
“……山不在高……”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颤抖着手指(这一次不是因为冷,而是剧烈的冲击),几乎是粗暴地抹开纸上粘连的一块湿泥,露出下面清晰的字迹:
“有仙则名。水不在深……”
心脏擂鼓般狂跳!浑身的血瞬间涌向头顶!
这是……!
手指不受控制,疯狂地、带着一种毁灭的力量把糊在纸面的泥块往下刮!斑驳的字迹一点点显露: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草棚的寒风打着旋撞在墙上。
外面最后一声夜枭啼叫咽进了黑暗深处。
破屋里静得只能听到陈默自己如同拉风箱般的粗重喘息和心脏撞击胸腔的沉闷巨响!
他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泥爪中那片沾着冻泥霉斑的烂纸!
简陋的土屋。
破败的家徒四壁。
满手污泥血污。
掌心那点从臭泥沟里抠出来的、沾着他自己血的脏污银子还在冰冷地硌着手指。
《陋室铭》?!
陋室……惟吾德馨?
去他妈逼的德馨!
老子……
陈默攥着烂纸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爆响,纸页在他血污的泥爪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老子……要烧了这狗日的“德”!
老子……他妈的……要卖诗!
那页泡烂了的《陋室铭》碎片被死死攥在血污污泥的拳心,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粗粝的纸边硌着虎口撕裂的伤口,激痛一阵阵锥刺神经末梢。昏暗墙角,陈默像头被逼到悬崖边的狼,血红的眼珠里疯狂跳动的不再是绝望,是燎原的恶火!
他猛地挺身想站起,脚底那团枯草碎屑却冰溜子似的打滑!身体一歪,“砰”地撞在冰冷的土墙上!裂开的豁口碗从怀里滚落,沿着墙面翻了个跟头,豁口朝下扣在泥地上。碗底那圈厚厚的油垢黑痂在幽暗里像个嘲讽的疤。
“三日后……”墙角蜷缩的陈忠被这一连串动静惊动,抬起混浊的眼,嘶哑的声音带着咳喘后的余颤,“城里……刺史大人寿辰……官府……操办诗会‘预热’……就在……东市坊门楼前……”
老头声音微弱,像风中残烛,断断续续传递着镇上不知哪里听来的街边闲话。
刺史?诗会?
陈默撞在土墙上的肩头传来钝痛。他毫不在意,充血的眼珠陡然钉向陈忠:“诗会?什么主题?”
“主题?”陈忠茫然摇头,喉头嗬嗬作响,“老奴……哪里懂……只听说……为寿辰‘添喜’……寻……寻些佳句……讨个彩头……府衙差役沿街通告过两遍了……”
添喜?彩头?
轰!
一道暴烈的电光劈开陈默灌满怒火的脑浆!柳如霜那张脂粉厚涂下努力遮掩塌鼻的脸!赵谦那油滑腔调里“金丝雀不落茅草窝”的比喻!这些恶毒的词句瞬间扭曲变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肮脏的“热点”!
踩我立人设是吧?
拿我的脊梁骨垫脚石是吧?
怒火不再是焚烧自我的野火,瞬间淬炼成淬毒的冷铁!一个比“卖诗赚钱”更恶毒、更戳心窝子的念头毒蛇般钻了出来——你们想踩我扬名?好!老子让你们扬名扬到沟里去!还是最臭不可闻的那种!
“呵……嗬嗬……”一声短促又怪异的闷笑从陈默喉咙里挤出来,混合着破风箱般的粗喘。酸臭的馍味、血腥和烂泥气堵在鼻腔里,熏得他眼前发黑,却浇不灭那双眼中越来越亮的、近乎癫狂的刻毒光芒!他像扑食的饿狼,再次扑向屋角,目标不再是枯草,是更角落处几截湿软发糟的烂木头!
哗啦!
木屑飞溅!
他抄起最沉、棱角最钝的一根断木!不顾手上崩裂的伤口血珠飞溅,抡起钝头就狠狠砸向那豁口朝下的粗陶碗!
“铛!——哐啷啷!”
碗被暴力砸翻,在泥地上转圈!碗底被刮掉一层厚厚的、油腻坚硬的黑垢!露出底下黏着的两小张同样被油污浸透、几乎和碗底融为一体的、边缘卷曲破烂的薄纸片!
陈默一把抓起油渍浸透的碎纸!污黑指尖粗暴地刮去纸面油垢——是两页残破的诗文集目录!一页已被油污糊了大半,另一页边角沾着一行模糊不清的题目《莫愁…古路……遇知己》。
莫愁……知己?
干裂起皮的嘴唇猛地扯开一道狰狞的弧线!露出沾着馍渣和血丝的森白牙齿!
他几乎是用爬的姿势扑到墙根——那里还残留着昨天他刮下来的墙缝湿泥!脏污的手指深深插进冰冷湿滑的黑泥中!抠!用力抠!很快扒拉出一小捧黏糊糊、带着土腥腐气的烂泥巴!
砰!
他重重把那捧烂泥砸在冰冷湿硬的泥地上!泥巴瘫软、摊开。成了“砚台”。
又猛地从怀里摸出那枚从臭泥沟里抠出来的、裹着更厚污泥臭草的银角子!
用尽了全身仅存的力气,攥紧!冰凉的污秽包裹着银角子尖锐的边缘!狠狠刮!在摊开的黑泥“砚”里发了疯似地研磨!搅动!
黏糊糊的恶臭黑泥被金属边缘切割、旋转、碾压!臭气和土腥味加倍浓郁!最终变成一种更加污秽、更加粘稠、散发着死亡般恶臭的“墨汁”!
他捡起地上那半片《陋室铭》烂纸碎片——纸质相对厚韧些。又粗暴地撕下墙上糊着的一角窗户纸——虽然更脆黄,但边缘稍微齐整!
蘸墨!
那支“笔”是被他踩扁的一根草梗,一头折断磨出劈开的草芯。他攥着这支“笔”,如同握着一柄即将蘸血的开封利刃,狠狠捅进那摊恶臭的黑泥墨池里!沾饱这世上最肮脏的“墨汁”!
笔尖悬在污黑的“砚台”上空,浓臭的汁液拉出粘稠恶心的黑丝,坠落在冻硬的泥地上。
“莫愁……”原诗的第一行标题模糊在油污纸片边缘。
陈默的嘴角神经质般抽搐了一下。
他落笔!
用那根劈裂的草梗笔尖,在《陋室铭》碎片粗糙污秽的背面,狠狠划下扭曲变形的第一行字!
下笔极重!不像写字,更像剜肉!
草梗在脆烂的纸面上撕拉出刺耳的声响!粗糙的纤维划破纸张纤维!
浓黑恶臭的“墨汁”几乎立刻被劣质窗纸吸收、晕开!字迹边缘如同腐烂伤口般模糊扩散!
“莫愁前路无知己!”
他写的根本不是记忆里原诗的清高慨叹!是蘸着污泥血污写下的毒誓!
接着!
他猛地将笔尖挪到旁边窗户黄纸上!动作幅度极大,带飞两点恶臭的墨汁砸在泥地上!
第二行!
“土豪叔叔遍地走!”
“叔”字写得异常肥大!几乎撑破纸页!带着咬牙切齿的讥诮!那“叔”字最后一竖拖得极长、极狠,像一把沾血的匕首直刺而下!
“噗!”旁边陈忠吓坏了,一口冷气倒呛进去,咳得天昏地暗!
陈默充耳不闻!
笔锋回转!
第三次重重蘸进污秽黑泥!笔杆上的血痂黏住了更多臭墨!
第三行又落回《陋室铭》残片上:
“今日你嫌褴衫破!”
“嫌”字写得无比刺眼!每一个点划都像柳如霜嫌恶的眼神!纸面太脆,笔力太重,“衫”字最后一捺直接戳破纸张!那浓黑臭墨的刀锋穿透纸背!
没有丝毫停顿!笔锋再次掠过窗户纸残角!
第四行!
落笔如雷!带着金銮殿顶崩塌般的狂想!
“明朝金殿我吃酒——!”
最后一个巨大的“酒”字!草梗笔尖几乎被他摁断在纸上!黑臭的墨汁如同喷溅的黑血,彻底淹没了脆弱的窗纸!“我吃酒”三个字边缘模糊,糊成三个张牙舞爪、散发着诅咒气息的巨大墨团!浓烈得化不开!像要把这烂纸一口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