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簇新绸袍、脑满肠肥的胖子,被几个家丁簇拥着,挤到台前。是城东“鸿运”赌坊的老板金大牙。
他搓着肥厚的手掌,小眼睛死死盯着台上那孤零零的酒坛,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五十两!”金大牙猛地举起一根胡萝卜似的手指,声音带着志在必得的亢奋,“这坛仙酿!老子要了!”
人群哗然!五十两!够买十头牛!
“六十两!”一个尖利的声音从茶楼二楼窗口传来,是个穿着锦缎的瘦高个,摇着折扇。
“七十两!”
“八十两!”
叫价声此起彼伏,如同沸油里泼了冷水!人群彻底疯了!银子!全是银子!只为那一坛土里刨出来的、带着血字的酒!
金大牙脸上的肥肉哆嗦着,小眼睛赤红。“一百两!”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喷出老远,“现银!抬上来!”
两个家丁吭哧吭哧抬上来一个沉甸甸的木箱,盖子掀开,白花花的银锭在惨淡的日头下闪着刺眼的光!
满场死寂。一百两!买一坛酒!
台上充当拍卖师的刘二狗,瘦鸡似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手里的破锣槌都拿不稳了。他求助似的看向门框边的陈默。
陈默眼皮都没抬,只朝台上那酒坛,极其轻微地,点了下下巴。
刘二狗一哆嗦,猛地举起锣槌,用尽全身力气砸在破锣上!
“哐——!”
“壹号醉仙酿!归……归金老板——!”
金大牙狂喜!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敏捷,几步蹿上台子!一把推开刘二狗,枯爪般的手死死抱住那个粗陶酒坛!像抱着绝世珍宝!他喘着粗气,一把扯开封口的泥坯,撕下那块血字红绸!
浓烈!霸道!纯粹!如同液态火焰般的酒气,猛地从坛口喷薄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街口!离得近的人被熏得连连后退,眼泪直流!
金大牙被这酒气一冲,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不管不顾,抱起酒坛,仰头就灌!
“咕咚!咕咚!”
两大口清澈如水的液体,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喉咙!滑入食道!烧穿胃袋!
“呃——!”金大牙的动作猛地僵住!眼珠子瞬间暴突!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随即转为骇人的紫红!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响,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抱着酒坛的手剧烈颤抖!
他想放下酒坛,可那蛮横的酒力已经冲上头顶!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一股无法抑制的、混合着恐惧和极致刺激的邪火,猛地冲垮了理智!
“好……好酒——!!!”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嚎,带着哭腔,又带着癫狂!抱着酒坛,再次仰头!
“咕咚——!”
第三口!
酒液入喉的瞬间,他肥胖的身体如同被抽了骨头的面袋,猛地一软!抱着酒坛,直挺挺地从歪斜的木台上栽了下去!
“噗通——!”
沉重的身躯砸在冻硬的泥地上!酒坛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摔在几步外,碎裂!清澈的酒液混着泥土四溅!
金大牙瘫在泥地里,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脸上还凝固着那种极致的、扭曲的狂喜表情。一股恶臭弥漫开来——他身下,一滩黄浊的液体迅速洇开,浸透了崭新的绸袍。
人群死寂。只有寒风卷过破碎的酒坛碎片,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对街,“周记万货通吃”的二楼雅间,窗户半开。一个穿着绸衫、管家模样的人影立在窗后,冷冷地看着街心瘫在粪污里抽搐的金大牙,又扫了一眼倚在染坊门框上、面无表情的陈默。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无声地关上了窗户。
腊月里的寒风像裹了冰碴子的鞭子,抽得染坊破窗棂上的烂纸哗啦作响。院里那口裂了缝的靛蓝大染缸结了层薄冰,冰面下浑浊的死水泛着铁锈色。墙角堆着的“墨香轩”次品纸被雪水洇湿了边角,散发出潮湿的霉味。299那三个血字在陈默脑子里晃,晃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年关近了。西街上的铺面都挂起了红灯笼,糊着廉价的彩纸,风一吹,哗啦啦响得像送葬。周记铺子门口更是扎起了丈高的彩楼,蒙着红绸,伙计们穿着簇新的棉袄,端着盛满糖瓜蜜饯的托盘,逢人就塞,脸上堆着刀刻般的假笑。那红绸蒙着的招牌底下,周扒皮裹着貂皮坎肩,眯缝着眼,像尊泥塑的弥勒佛,只是眼底的精光冷得像毒蛇的信子。
染坊里冷得像冰窖。陈默蹲在灶膛边,灶里没火,只有昨夜烧剩的灰烬,几点暗红的火星明明灭灭。他脚边堆着几截刚从野坟圈子砍回来的杂木,木质粗粝,带着股子土腥和朽气。他手里攥着那把豁了口的柴刀,刀刃崩了好几处,像狗啃的牙。
“咔!咔!咔——!”
柴刀狠狠劈在木头上,木屑飞溅。他动作粗暴,不像在削东西,倒像在劈仇人的骨头。几下猛砍,硬生生把一段碗口粗的杂木劈成了几块歪歪扭扭的方木条。木条边缘毛刺丛生,像狼牙棒。
他把木条拢到一块,用烧火棍在灰堆里扒拉出半块烧黑的木炭。炭头在木条粗糙的断面上划拉着,留下几道歪歪扭扭的黑线。他拿起柴刀,沿着黑线,更加粗暴地劈砍、削凿。木屑像雪花一样乱飞,落在他油腻的破袄上,沾在冻裂的手背上。
一个时辰过去。地上散落着十几块大小不一、形状古怪的木块。有的方,有的长,有的带凹槽,有的有凸榫。边缘全是毛刺,表面坑洼不平,像被耗子啃过。陈默拿起两块,试着往一块怼。凸榫插不进凹槽,硬塞进去,又卡得死紧,拔都拔不出来。
“操!”他低骂一声,把木块狠狠摔在地上。木块在冻土上弹跳了一下,滚到墙角。
“哥……弄啥呢?”刘二狗缩着脖子凑过来,冻得鼻涕直流,好奇地捡起一块怪模怪样的木条,“这……这玩意儿能干啥?烧火都嫌扎手。”
陈默没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沾了一手木屑。他盯着地上那堆破烂木头,眼神发直。299像鬼爪,死死掐着他脖子。年节市场?周记的红灯笼晃得他眼晕。他需要钱,需要快钱!需要能像“醉仙酿”那样,让那些吃饱了撑的富户掏银子的玩意儿!
“玩……玩意儿?”刘二狗小眼睛滴溜溜转,捏着那块带凹槽的木条,又捡起一块带凸榫的,试着往一块怼,依旧卡得死紧。“这……这破木头疙瘩,谁玩啊?除非……”他眼珠子突然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市井混混特有的狡黠,“除非……塞点响动!”
陈默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住他:“响动?”
“对啊!”刘二狗来了劲,手舞足蹈,“年节下,娃娃们不就图个热闹响动?塞点炮仗药!谁要是能把这破疙瘩拼对了……”他做了个夸张的爆炸手势,嘴里发出“砰!”的一声,“炸他个满堂彩!多带劲!”
炮仗药?
陈默的眼神瞬间变了。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墙角那堆破烂里翻找。那是拆染坊时扒拉出来的,有烂铁皮,有锈铜丝,还有半坛子……黑乎乎、像烂泥似的东西!那是以前染坊用来熏蒸布匹的硫磺渣子!旁边还有个破瓦罐,里面是硝石粉!染坊角落里,堆着烧剩的木炭!
硫磺!硝石!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