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扒皮脸上那层油腻腻的假笑瞬间凝固成冰。他枯爪般的手猛地一挥!旁边早已等候多时的匠人像鬼影一样蹿出来,七手八脚把烂醉如泥的鲁大舌头抬了下去。
灯影摇晃的秘室里,几个面黄肌瘦的匠人像提线木偶,机械地搅动着锅里的浑浊糊状物。劣质的猪油熬得半生不熟,漂浮着血沫和板油渣。地上堆着几袋刚刚运来的生石灰粉末,白色粉尘弥漫在空气里,刺激得人咳嗽不止。
“磨粉!加劲搅!快快快!”监工的牙行孙管事扯着嗓子吼叫,眼睛被粉尘呛得通红。“周老爷说了,就叫‘玉肤皂’!明日上柜!掺!使劲往里掺!”
粗麻布滤网铺在一排粗劣的木模上。一个年轻匠人哆嗦着手,把混着生石灰颗粒、还没来得及提纯的粘稠糊状物“哗”地倒进去。白色的石灰粉末呛进他鼻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不敢停手。身后的鞭子仿佛悬在头顶。几块形状歪扭、色泽混浊、还带着石灰白点的“玉肤皂”被磕了出来,透着一股廉价的怪味。
城南徐家绣楼里,徐夫人捏着新买的“玉肤皂”,脸上有掩不住的得意。这皂比陈记便宜三成,还带着“玉肤”的名号。她把手浸入温水中,皂刚蹭上去,一丝细微的不对劲传来,有点凉,有些扎,像沾了细沙子。她没在意,细细揉搓。
片刻后。
“啊——!”凄厉的哭嚎穿透绣楼!徐夫人那双保养得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玉手,手背和指缝里迅速冒起密密麻麻的红疹!火烧火燎般的疼痒直钻心尖!她惊怒交加,低头一看脸盆——水里竟漂着一层白蒙蒙的石灰粉末!
西城渡口,漕帮小头目刁三斜靠在拴缆桩上,眯缝眼看着来人。陈忠佝偻着身子,背着个空藤筐,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小蓝布包,沉甸甸。“刁三爷……这是……这个月的份子……”他的声音被河风吹得有些飘忽。
刁三掂量了一下蓝布包,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冷笑。他掂了掂份子钱,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咕噜声,像是把一口浓痰咽了下去。枯爪一抬,身后阴影里闪出几个精悍的身影。
“老东西,”刁三声音黏腻得像泥塘里的鳝鱼,“道上规矩,今儿……变了。”
陈忠浑浊的老眼猛地抬起来,布满了血丝:“变……?”
“草灰有市价了。”刁三从牙缝里挤出句话,小布包“啪”地扔回陈忠脚下,“往后……不卖陈家。扛走吧,趁老子还没改主意!”几个漕帮汉子无声逼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缠着的短棍上。
天擦黑,阴惨惨的月亮照在乱坟岗子上。几棵枯树张牙舞爪,黑影摇曳如同鬼影。刘二狗缩着脖子,领着两个灾民打扮的汉子深一脚浅一脚摸到义庄后墙根。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尸臭味混合着香烛烟火的味道在寒风里弥漫。
“就……就是这口缸!”刘二狗指着墙角一个半人多高、灰扑扑的大陶瓮,瓮口缺了个豁齿。盖子被掀开一道缝,一股更加浓烈的焦糊和腐朽的混合怪味猛地扑了出来。瓮里黑乎乎的,底下是一层厚厚的、结块的灰白粉末。
“哥!这……这是骨灰瓮啊!”一个灾民脸都吓白了,腿肚子直打转。
“骨灰咋了?!死人灰还比活人灰干净呢!”刘二狗咬牙给自己壮胆,“陈东家说了!这灰一样烧!工钱照结!抓!多抓点!”他闭着眼,把手伸进瓮里,抓起一把冰凉的、混杂着未烧尽细小骨渣的粉末就往外扔!
两个灾民互相看了一眼,饥饿最终压过了恐惧。他们也哆嗦着把手伸进那个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瓮口……
陈记染坊皂坊里,空气沉闷。临时找来的草木灰已经耗尽。新抬回的一筐筐坟场骨灰和义庄残灰堆在角落,散发着死寂的冰冷和陈腐气息。陈默抓起一把,那冰凉的灰里甚至还夹杂着细小坚硬、无法完全烧尽的骨粒,触感如同细小的石子。他丢进熬油的锅里试。
“不成!东家!”帮工的伙计哭丧着脸,“烧出来的皂……全是黑疙瘩!一搓就碎!沾手!”
陈默站在墙角那堆陈年老硝土前,眉头锁死。这是刘二狗带人挖坟圈子时刨的。土疙瘩硬得像石头,泛着土黄的硝碱,呛鼻子辣眼。老辈人说这硝治痨病,点火滋烟花。
“滋啦——!”石臼里捣碎的硝土粉末倒进温热的皂液锅里,奇异的景象出现了!粉末迅速溶解,浑浊的液体竟肉眼可见地变得清澈透亮起来!油花和悬浮的杂质飞速下沉凝结!
“老天爷!”旁边帮工的伙计眼珠子差点掉出来。陈默抓起木棒搅动,手下传来顺滑的感觉,油和水完美融合,没有半点渣滓残留!凝结后的皂块泛着自然温润的玉质光泽,坚硬密实,闻起来甚至比原来的草木灰皂更少了那股呛人的烟火气!
“成了!”陈默眼底第一次闪过异样兴奋的光,像深夜炸开的微弱火星。他转头急吼,“二狗!多带人!把全城坟圈子、老墙根、腌菜缸底下长了‘白霜’的土都给老子挖回来!告诉他们,一篓硝土换三文钱!”这玩意不花本,只要力气!
后院深处用作血拓防伪的耳房紧闭着。一股极其浓烈的、混合着变质油脂恶臭和血腥的铁锈味悄悄从门缝里渗出来。哑巴张蜡黄干瘪得像脱水老丝瓜,瘫在一张冰冷破草席上,仅剩的一口气仿佛都在喉咙里梗着。他枯爪般的手搭在腹部,腕子上胡乱捆扎的破布条早已被浓黑粘稠的血水完全浸透,湿漉漉地贴着皮肉,血还在一滴一滴,缓慢但沉重地往下砸在肮脏的泥地上。
破草席旁边放着一小碗浑浊不堪的劣质猪油——那是熬皂时最底层的油脚渣子,黑乎乎带着腥臊味。碗沿上还凝固着几缕暗红色、早已发干发黑的血迹。哑巴张浑浊无神的眼珠死死盯着那碗脏油,像饿狼盯着无法触碰的肉骨头。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响,嘴唇嚅动着,像条搁浅将死的鱼。
几个血拓印半成品散落在席子周围,上面的血指印边缘模糊一片,像腐败的污痕。库存的防伪血拓……只剩下三张是勉强能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