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看着那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心头却没有多少喜悦,反而沉甸甸的。这哪里是恩宠?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诗甲天下?京城里那些自诩风流的才子名士,那些传承百年的诗书世家,能容得下他一个“乡下土包子”顶着这名头?
“陈默,”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此匾,赐予你。望你……不负此誉。”
“草民……谢主隆恩!”陈默深吸一口气,跪地叩首,声音艰涩。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彻底成了京城权贵圈子的靶子。
沉重的御赐金匾,用明黄锦缎仔细包裹着,由四名禁军侍卫抬着,一路招摇过市。陈默坐在一辆宫里临时派给的青帷小马车里,跟在后面,只觉得如芒在背。街道两旁,无数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诗甲天下”的御赐之名,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马车驶出皇城范围,转入相对僻静的东城官道。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青灰色的城墙镀上了一层金边。陈默靠在车壁上,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胃,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陈忠蜡黄的脸和那该死的钥匙。
就在马车经过一处狭窄的、两侧都是高大坊墙的拐角时,异变陡生!
“吁——!”车夫猛地勒紧缰绳,拉车的健马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
“什么人?!”前方抬匾的禁军侍卫厉声喝问!
陈默心头一凛,掀开车帘一角望去。只见前方巷口,不知何时被几辆堆满草料的破板车堵得严严实实!与此同时,两侧坊墙之上,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冒出七八个蒙面黑衣人!他们动作迅捷如电,手中拎着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木桶!
“泼!”
一声低沉的命令!
蒙面人毫不犹豫,手臂猛地一挥!
哗啦——!哗啦——!
数桶粘稠、暗红、散发着浓烈腥臊恶臭的液体,如同倾盆血雨,兜头盖脸地朝着那四名抬匾的禁军侍卫和后面的马车泼了下来!
“狗血?!”侍卫首领惊怒交加,下意识地挥刀格挡,但哪里挡得住这泼天盖地的污秽?粘稠腥臭的狗血瞬间泼了他满头满脸!另外三名侍卫也被淋了个正着,腥臭的液体糊住了眼睛,呛得他们连连咳嗽!
那幅被明黄锦缎包裹着的御赐金匾,更是首当其冲!暗红的狗血如同恶毒的诅咒,瞬间浸透了锦缎,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
“保护匾额!”侍卫首领怒吼,抹开脸上的血污,拔刀就要冲上去!
然而,那些蒙面人一击得手,毫不恋战!如同训练有素的影子,将手中空桶往墙下一扔,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坊墙之后,只留下几声轻微的瓦片碰撞声。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从堵路到泼血再到消失,不过几个呼吸!
现场一片狼藉!四名禁军侍卫浑身浴血(狗血),腥臭扑鼻,狼狈不堪。那幅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御赐金匾,更是被污血浸透,明黄的锦缎变成了暗褐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陈默跳下马车,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哪里是劫道?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是对皇权的挑衅!更是对他陈默的致命警告!
“混账!简直是无法无天!”侍卫首领气得浑身发抖,一刀劈在旁边的板车上,木屑纷飞,“查!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帮无法无天的混账揪出来!”
陈默没说话。他走到那幅被污血浸透的金匾前,蹲下身。锦缎包裹下的匾额一角露了出来,是那“诗”字的一点,金漆依旧闪亮,却被污血覆盖。他伸出手指,在那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污血上,轻轻抹了一下。
指尖传来粘腻冰凉的触感。他没有立刻擦掉,而是凑到鼻尖,极其细微地嗅了嗅。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臊味直冲鼻腔,这是狗血无疑。但在这浓重的腥臊之下,陈默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被掩盖的……铁锈般的腥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松木燃烧后的烟熏味?
松烟墨!
陈默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他前世在实验室里,对各种墨的成分再熟悉不过!这泼下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纯粹的狗血!而是掺杂了鸡血,并且,那鸡血里,还混入了极其细微的、尚未完全研磨开的松烟墨颗粒!
松烟墨……鸡血……
一个名字瞬间闪过陈默的脑海——宋之问!那位在长公主赏菊宴上,其家族后人就对他百般刁难!而宋家,正是以制墨起家,其祖传的“松鹤延年”墨,以松烟为主料,掺入微量珍禽血(多为鸡血)固色增香,乃是京城一绝!墨锭上,还刻有独特的家族徽记——一只展翅的仙鹤!
这手法,这用料……除了视诗名如命、又对他恨之入骨的宋家,还能有谁?!
陈默缓缓站起身,看着指尖那抹暗红,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刺骨的弧度。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旁边暴怒的侍卫首领耳中:
“松烟墨混鸡血……呵,宋之问家的徽记味道,隔着三条街都闻得见。”
侍卫首领猛地转头,眼中寒光爆射:“宋家?!你确定?!”
陈默没回答,只是用袖子慢条斯理地擦掉指尖的污血,眼神幽深如寒潭。
翌日清晨,京城再次被一则爆炸性的消息点燃!
昨夜还沉浸在“诗甲天下”荣耀中的宋府,今日一早,府邸那两扇象征着百年清贵、光可鉴人的朱漆大门上,赫然被人用淋漓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液体,写上了七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尔曹身与名俱灭!”
字迹狂放狰狞,如同厉鬼的诅咒!暗红的液体顺着门板往下流淌,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
围观的人群挤满了整条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脸上充满了惊骇和幸灾乐祸。
“我的老天爷!这是……这是用血写的吧?”
“谁干的?这么大胆子?敢在宋大学士府上……”
“尔曹身与名俱灭?这不是杜工部的诗吗?咒宋家断子绝孙啊!”
“啧啧,昨天御赐金匾刚被泼狗血,今天就……报应来得真快!”
宋府大门紧闭,门房吓得面无人色。府内隐约传来摔砸东西的声响和压抑的咆哮。
而与此同时,一则更加隐秘、也更加恶毒的消息,如同阴沟里的毒蛇,在京城最底层的市井混混中悄然流传:昨夜,宋家远在城西乱葬岗附近的祖坟……被人刨了!据说刨坟的人手法极其粗糙,像是泄愤,棺材板都被撬开了,陪葬的几件不值钱的玉器散落一地,尸骨倒是没动,但坟头被泼满了污秽之物……
消息传到陈默赁居的南城小院时,刘二狗正蹲在墙根下,用一块破布使劲擦着他那双沾满泥巴和某种可疑污渍的旧靴子。他一边擦,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脸上带着一种干了大事后的满足和……一点点心虚。
陈默站在窗前,看着院外灰蒙蒙的天空,听着巷子里隐约传来的、关于宋府大门血字和祖坟被刨的议论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端起桌上那碗刚熬好的、给陈忠续命的参汤,轻轻吹了吹气。
“二狗。”
“哎!东家!”刘二狗立刻丢下破布,屁颠屁颠跑过来。
“去,把后院的驴喂了。”陈默的声音平淡无波,“多加点精料。”
“好嘞!”刘二狗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跑向后院,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陈默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碗里褐色的参汤,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