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洒在沈轻眉玄青色的衣袍上,勾勒出她清瘦却挺拔的轮廓。她缓缓收回九节鞭,那冰冷的钢鞭如同活物般缩回袖中,消失不见。她看也没看地上瘫软的刺客,目光转向陈默。
陈默还保持着抡棍的姿势,手里死死攥着那根烧火棍,棍头刚才砸在刀上,崩掉了一大块木茬,边缘焦黑卷曲。他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看着沈轻眉,眼神里还残留着惊魂未定和后怕。
沈轻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他手中那根卷了刃、沾着灰的烧火棍上。她没说话,只是走到院中那棵光秃秃的老枣树下。
一阵夜风吹过,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
沈轻眉手腕一翻,不知何时,一柄长约三尺、剑身狭长、泛着秋水般寒光的长剑已握在手中。剑身极薄,在月光下几乎透明。
她身形微动。
没有呼喝,没有风声。只有一道清冷的剑光,如同月华倾泻,骤然亮起!
剑光在她周身流转,快得只留下一片朦胧的光影。时而如灵蛇吐信,迅疾刁钻;时而如白鹤亮翅,舒展飘逸;时而如惊涛拍岸,气势磅礴!那剑光并非大开大合,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精准,每一剑都点在飘落的枯叶中心,剑尖轻颤,叶片无声裂开,碎成齑粉,却又不散,被剑气裹挟着,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在她周身形成一片朦胧的、旋转的叶雾!
月光,剑光,碎叶,玄青色的身影。
这一刻,她仿佛与剑融为一体,成了这清冷月夜下唯一舞动的精灵。没有杀气,只有一种近乎艺术的、令人窒息的优雅与强大。
陈默看得呆了。他忘了呼吸,忘了恐惧,忘了手中的烧火棍,眼中只剩下那抹在月下翩然舞动的剑影。那剑法,与他前世在影视剧里看到的任何招式都不同,没有花哨的噱头,只有最纯粹、最致命的简洁与高效,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刺骨。
最后一剑,剑尖轻挑,将最后一片完整的落叶送至最高点。剑光倏然收敛。
沈轻眉收剑而立,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惊鸿般的剑舞只是幻觉。她转过身,看向依旧呆若木鸡的陈默,清冷的月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下颌线。她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入陈默耳中:
“看好了,这才叫剑法。”
她目光扫过陈默手中那根卷了刃、焦黑丑陋的烧火棍,顿了顿,忽然伸出手。
陈默下意识地将棍子递过去。
沈轻眉接过那根沉甸甸、毫不起眼的烧火棍。棍身粗糙,沾着灶灰和刚才格挡留下的刀痕,棍头卷曲崩裂,像条被打断了牙的土狗。
她没说话,只是用指尖在那卷曲的焦黑木茬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粗糙的纹理和残留的温度。然后,她手腕一翻,竟将那根烧火棍,如同收起名剑一般,自然而然地插在了自己玄青色劲装的后腰束带里。
棍头粗糙,硌在柔软的衣料上,显得有些突兀和可笑。
但她做来,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做完这一切,沈轻眉不再看陈默,走到那瘫软的刺客身边,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即像拎一只死狗般,单手将其提起,脚尖一点地面,玄青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悄无声息地跃过院墙,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
院中,只剩下陈默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月光如水,清冷依旧。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烧火棍粗糙的触感。又抬头,望向沈轻眉消失的墙头,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冷冽的松柏清香。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腰——那里空空如也。
但那根卷了刃的烧火棍,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烙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沈轻眉带着刺客消失在夜色里,如同从未出现过。院中只余下那支钉在井沿上的弩箭,箭簇幽光闪烁,提醒着陈默方才的凶险。刘二狗被惊醒,提着烧火棍冲出来,看到井沿上的箭,吓得腿肚子直哆嗦,连滚爬爬地打了桶水,将那箭拔下扔进井里,仿佛这样就能抹去所有痕迹。
陈默没拦他。他靠着冰冷的井沿坐下,手里空落落的,鼻尖却似乎还残留着沈轻眉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柏香,还有……那根烧火棍粗糙的触感。后腰束带上空无一物,可那根卷了刃的破棍子,却像烙铁般烫在他记忆里。
宋家的报复,比他预想的更快、更毒。御马监那头“追风”驴似乎也嗅到了不安,这几日啃草都心不在焉,时不时打个响鼻,焦躁地刨着蹄子。陈默依旧每日点卯,刷毛,清理粪便,动作机械,心却悬在嗓子眼。
这日午后,他刚给“追风”添完草料,黄太监扭着肥胖的身子,一摇三晃地踱进驴棚小院,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带着幸灾乐祸。
“哎哟,陈待诏!忙着呢?”黄太监捏着嗓子,声音尖细,“长公主殿下有口谕,宣您即刻去长公主府一趟!殿下说了,久闻陈待诏‘诗画双绝’,今日雅兴,想求您一幅墨宝!您可得……好好画!”
长公主?求画?
陈默心头一凛。这位长公主,正是宋之问背后最大的靠山!前番百花楼、宫宴刺杀、鬼市毒酒,桩桩件件背后,都隐约有她的影子!此刻突然“求画”,绝非雅兴,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草民遵命。”陈默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冷光。
长公主府邸,雕梁画栋,极尽奢华。暖阁内熏着名贵的龙涎香,长公主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贵妃榻上,一身绛红宫装,云鬓高耸,金钗步摇,雍容华贵。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慵懒的笑意,眼神却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在陈默身上扫过。
“陈待诏来了?”长公主声音慵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免礼吧。本宫近日读你那首‘明月几时有’,甚是喜欢。都说你诗画双绝,今日得闲,想讨你一幅墨宝,挂在书房赏玩。不拘什么,山水人物,花鸟鱼虫,你随意画便是。”
她说着,纤纤玉指随意一点。两个俏丽的侍女立刻捧上早已备好的文房四宝——澄心堂的雪浪宣,紫玉光的上等徽墨,紫檀笔架上排开一排大小狼毫,连盛水的笔洗都是整块青玉雕成。
暖阁里侍立着几个宫装丽人和内侍太监,目光或好奇或审视地落在陈默身上。角落里,还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穿着翰林院官袍的老者,正是当朝书画大家、翰林院侍讲学士周文宾。他捻着胡须,眼神带着几分考究和……不易察觉的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