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狗傍晚抓药回来,带回的消息更添几分阴霾。
“东家!您猜怎么着?南楚那帮人也到了!”刘二狗一边扇着药炉,一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心悸,“可邪门了!不像北莽那帮蛮子闹得满城风雨,他们是悄没声儿进的城!领头的好像是个女的,叫什么上官……上官婉?脸上蒙着纱,神出鬼没的!我回来路上,听聚贤茶楼几个酸丁在那嘀咕,说她那词……啧啧,邪乎得很!”
“怎么个邪乎法?”陈默搅动着药罐,随口问。
“我也听不大懂,”刘二狗挠挠头,“就听他们说,什么‘月冷胭脂泪’,‘魂断玉搔头’,听着就让人脊背发凉!还有人说,她那词,字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人心窝子!都管她叫‘词魔’呢!”
词魔?上官婉?
陈默的手顿了顿。拓跋野是明火执仗的凶狼,这上官婉,恐怕就是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一个狂放如烈火,一个诡谲似寒冰。
他舀起一勺滚烫的药汁,小心地吹了吹,凑到陈忠唇边。老人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药汁艰难地渗入一丝。
陈默看着老人枯槁的面容,又想起怀中那冰冷的虎符,还有御马监前拓跋野那狂野的挑衅。
群狼环伺。
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文魁大会的喧嚣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波冲刷着京城的堤岸。琼林苑内,工部的匠人们日夜赶工,搭建着恢弘的赛台和观礼棚。翰林院的灯火彻夜不息,大儒们争论着赛制细则,争吵着评判人选。驿馆区,北莽使团驻地夜夜笙歌,蛮语高歌伴着烈酒香气,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相比之下,南楚使团下榻的“听雨轩”则静得出奇,如同蛰伏在阴影里的毒蛇,只偶尔有蒙着面纱的侍女悄无声息地出入,更添几分神秘。
这股喧嚣的浪潮,却丝毫未能波及南城那间被遗忘的小院。院墙内,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死寂。陈忠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刘二狗熬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窝深陷,端着药碗的手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喂进去的药汁,十之八九顺着老人干裂的嘴角淌下。陈默系着那条明黄的围裙,围裙上那条残缺的金龙被油烟熏得黯淡无光,沉默地搅动着药罐里翻滚的黑色汁液。怀中的虎符冰冷坚硬,时刻提醒着他风暴的临近。御马监那头“追风”驴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沉重,啃起草来无精打采。
京城的繁华与暗涌,仿佛与这方寸之地彻底隔绝。
城西,一处偏僻的茶楼雅间。窗户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柳如霜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脸上却没了往日的温婉,只剩下刻骨的怨毒和焦虑。她对面坐着赵谦,这位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此刻也失去了平日的倨傲,脸色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不能再等了!”柳如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尖利的尾音,“文魁大会在即,那贱种风头正劲!若真让他夺了魁首,成了国之柱石,你我还有活路吗?!宋家倒了霉,可我们呢?那百花楼的事,那鬼市毒酒的事……哪一件查实了,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赵谦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取代:“慌什么!大会正是机会!人多眼杂,各国使团云集,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只要他死在大会期间,或者身败名裂,谁还会追究以前的事?只会当他咎由自取!”
“怎么下手?”柳如霜身体前倾,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那贱种现在出入都有暗卫盯着!沈轻眉那个贱人像条毒蛇一样护着他!连麟德殿撕龙袍都死不了!寻常手段根本动不了他!”
赵谦冷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阴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会期间,饮食、评判、甚至对手……都是机会。”他放下茶杯,压低声音,“我爹在礼部,负责部分评委的遴选和接待。我已托他递话给几位……嗯,比较‘持重’的大儒。陈默此人,出身微贱,行事狂悖,诗词虽佳,却多离经叛道,恐非我大渊文坛之福……暗示他们,在评判时,对‘新贵’稍加‘规劝’,压一压他的气焰。”
柳如霜眼睛一亮:“这倒是个法子!只要评委压分,他就算有通天本事也难登顶!可……万一他还是赢了呢?”
“赢?”赵谦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那就让他赢不了!或者……赢了也享受不到!”他看向柳如霜,“你在教坊司,接触三教九流,尤其是那些使团的下人……”
柳如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爆发出狠厉的光:“你是说……南楚?北莽?”
“北莽那群蛮子,行事粗野,不好控制。”赵谦摇头,“南楚……他们那个领头的上官婉,看着就邪性。我打听到,他们使团里有个负责采买饮食的低级小官,叫吴有德,是个出了名的贪财好色、胆小怕事的货色。此人嗜酒如命,尤其……迷恋咱们京城的名酒。”
柳如霜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一个怨毒的笑容:“醉仙酿?”
“不错!”赵谦点头,“陈默那‘逍遥露’被陛下赐名后,已成贡品,等闲弄不到。但‘醉仙酿’的方子……你手里不是有他最初在清水县用的那份吗?虽然不如御赐的,但也足够诱人。用这个,加上重金,买通那个吴有德!大会期间,参赛者的饮食皆有专人负责,但总有疏漏……只要他在陈默的饮食里,加点‘料’……”他做了个下毒的手势,“不需要立刻致命,只要让他精神恍惚,手抖失仪,在天下人面前丢尽脸面,甚至……当场出丑!就够了!”
柳如霜呼吸急促起来,眼中闪烁着兴奋和恶毒:“好!好计策!我这就去办!教坊司那边有几个南楚来的乐伎,正好能搭上线!”
两人又低声密谋片刻,定下联络方式和细节。柳如霜匆匆离去,身影消失在茶楼后巷的阴影里。赵谦独自坐在雅间,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灯火,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陈默,这次看你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