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长公主府邸深处,一间熏着名贵沉香的暖阁内。长公主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绛红宫装衬得她肤白如雪,眼神却冰冷如刀。一个穿着不起眼灰布衣裳、如同影子般的老内侍垂手侍立在她身侧。
“柳如霜和赵谦那两个蠢货,最近在蹦跶什么?”长公主的声音慵懒,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回殿下,”老内侍声音平板无波,“他们今日在城西‘听雨阁’密会。柳如霜试图通过教坊司的南楚乐伎,接触南楚使团一个叫吴有德的采买小吏,似欲以重金和‘醉仙酿’配方为饵,收买其在文魁大会期间,于陈默饮食中下毒。赵谦则通过其父赵侍郎,暗中接触几位可能担任评委的大儒,意图打压陈默评分。”
长公主闻言,嗤笑一声,指尖轻轻划过软榻上光滑的皮毛:“下毒?打压?真是……蠢得可怜。陈默那小子,是那么好对付的?麟德殿都撕不碎他,这点小伎俩,不过是给他挠痒痒。”
“殿下,是否要……”老内侍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必。”长公主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让他们去闹。闹得越大越好。宋家现在需要的是蛰伏,不是出头。这两个蠢货,正好当探路的石子。看看陈默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也看看……陛下对这位‘安乐公’,到底有几分真心。”
她端起手边一盏温热的血燕,优雅地抿了一口:“盯紧他们。尤其是那个吴有德。南楚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他们真能得手……哼,也算替本宫省了点力气。若不能……那正好让这两个蠢货去触霉头。”
“是。”老内侍躬身应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之中。
暖阁内,只剩下长公主一人。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文魁大会?好戏……才刚刚开场。陈默,本宫倒要看看,你这只被架在火上的“猪猪侠”,这次还能不能蹦跶得起来。
夜色渐深,京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将这座巨大的舞台映照得流光溢彩。琼林苑的喧嚣,驿馆的暗影,小院的死寂,茶楼的密谋,公主府的算计……无数暗流在平静的水面下汹涌汇聚,只待那一声锣响,便要掀起滔天巨浪。而风暴的中心,那个系着破龙围裙、守着油尽灯枯老仆的年轻人,对此还一无所知。
文魁大会的鼓点越来越急,琼林苑的赛台雏形已现,旌旗招展。京城的空气里,文墨气与硝烟味诡异地交织。翰林院终于下了钧旨,召集所有“文魁候选”入翰林院东庑,由几位德高望重的老翰林亲自“点拨”,美其名曰“集训”,实则是临阵磨枪,指望这最后一把火能烧出点真金来。
消息传到南城小院时,陈默正用那把豁了口的破勺子,一点点给陈忠喂着参汤。汤水顺着老人干裂的嘴角淌下大半,浸湿了枕巾。刘二狗熬得眼窝深陷,端着药碗的手抖得厉害,碗沿磕碰着牙齿,发出轻微的嗒嗒声。陈默系着那条明黄的围裙,围裙上那条残缺的金龙被药气熏得黯淡,沉默地接过碗,继续那徒劳的尝试。
“东家……翰林院那边……”刘二狗声音嘶哑,带着担忧。
陈默没抬头,只是用布巾小心地擦去陈忠嘴角的汤渍。“知道了。”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怀中的虎符冰冷依旧,提醒着他风暴的中心。集训?不过是另一座牢笼。他放下碗,解下那条沾满药渍的围裙,随手搭在灶台边。那条残破的金龙耷拉着脑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颓丧。
翰林院东庑,窗明几净,墨香浮动。气氛却凝重得如同上刑场。七八个被选中的“才俊”正襟危坐,个个屏息凝神,如同等待夫子戒尺的蒙童。陈默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袍,在满室绫罗绸缎中格格不入,像误入孔雀群的灰麻雀。
上首坐着三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老翰林。为首的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周文宾,正是长公主府暖阁里见过的那位书画大家。他捻着山羊须,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默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
“文魁大会,乃天下文坛盛事!非比寻常诗会酒宴!”周文宾声音洪亮,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尔等虽小有才名,然根基浅薄,见识短陋!今日起,由老夫与张、李二位学士,为尔等恶补经史子集,诗词格律!务求根基扎实,气度雍容!切不可再效那等野狐禅,离经叛道,贻笑大方!”
他特意加重了“野狐禅”、“离经叛道”几个字,目光如同锥子般刺向陈默。
“恶补”随即开始。从《尚书》微言大义,到《春秋》笔削褒贬,再到《礼记》繁文缛节……老翰林们引经据典,滔滔不绝。陈默听得头昏脑涨。前世应试教育的填鸭式记忆早已模糊,今生在清水县染坊的岁月更与这些高深学问绝缘。他强打精神,试图将那些佶屈聱牙的句子塞进脑子,却如同往漏水的桶里灌水,徒劳无功。
轮到诗词格律讲解。张学士摊开一本《平水韵》,唾沫横飞地讲解“一东二冬三江四支”的细微差别,强调“平仄相对,粘对相间”的铁律。他随手拈来一首前朝名家的七律,逐字逐句分析其平仄对仗如何精妙,意境如何高远。
“陈默!”周文宾突然点名,目光如电,“你前番那首‘明月几时有’,虽得陛下赞誉,然细究其格律,‘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三句,平仄多有不合,对仗亦不工整!此乃大忌!若在文魁大会上如此行文,必遭诟病!你且说说,此处当如何修改,方合规矩?”
满室目光瞬间聚焦陈默。
修改苏轼的《水调歌头》?
陈默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做出恭敬受教状:“学生……学生才疏学浅,还请学士指点。”
“哼!”周文宾冷哼一声,显然不满这敷衍的回答,“根基浅薄!须知诗词之道,首重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你那等信手涂鸦之作,偶得一两句妙语,不过是运气!岂能登大雅之堂?文魁大会,各国才俊云集,皆乃饱学之士!若还如此孟浪,岂非丢尽我大渊颜面?!”
他随即引经据典,将陈默那几首“名作”批得体无完肤,什么“明月几时有”过于直白,“醉里挑灯看剑”杀气太重,“云想衣裳花想容”脂粉气浓……字字句句,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下来。其他候选人或面露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眼观鼻鼻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