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苑的喧嚣如同潮水,在陈默那首悼亡词掀起的滔天悲恸之后,缓缓退去,留下一种近乎窒息的寂静。赞誉、惊叹、探究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网,缠绕着陈默疲惫不堪的身躯。
他坐在大渊选手席的角落,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乌青浓得如同墨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疲惫,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南城小院里那根濒临崩断的弦。
陈忠呕血的画面,刘二狗绝望的眼神,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怀中的虎符冰冷坚硬,沈轻眉的警告如同跗骨之蛆,而这场文魁大会,仿佛一场永无止境的酷刑。
午间歇息,琼林苑东侧的“漱玉轩”内,为各国选手备下了简单的茶点。喧嚣暂时远离,空气里弥漫着茶香和糕点甜腻的气息。陈默毫无胃口,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只想找个角落蜷缩起来。他避开人群,独自走到轩外回廊的僻静处,靠着一根冰冷的朱漆廊柱,闭目喘息。深秋的寒风穿过回廊,带着刺骨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和沉重。
一个穿着南楚使团低级官服、面皮白净、眼神闪烁的小吏,端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盏热气腾腾的清茶,脚步匆匆地穿过人群。他目光飞快地扫视,最终锁定在廊柱下那个形单影只、脸色苍白的靛蓝身影上。小吏脸上堆起谦卑的笑容,快步上前,将托盘递到陈默面前,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
“安乐公辛苦!请用茶润润喉。”
陈默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他确实口干舌燥,喉咙如同火烧。他看了一眼那盏清茶,澄澈的茶汤在白瓷盏中微微荡漾,散发着淡淡的茶香。他并未多想,只当是寻常侍奉,点了点头,哑声道:“有劳。”
他端起茶盏,入手微烫。凑到唇边,一股略带苦涩的茶香钻入鼻腔。他仰头,将整盏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滋润,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涩味在舌根处弥漫开来,转瞬即逝。陈默皱了皱眉,只当是茶叶品质不佳,并未在意。
小吏见他饮尽,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窃喜,随即又换上谦卑的笑容,躬身退下,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陈默放下茶盏,重新闭上眼,试图驱散那沉重的疲惫感。然而,仅仅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异变陡生!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如同被人用重锤狠狠砸在后脑!眼前的世界猛地一晃,廊柱、人群、远处的亭台楼阁都开始旋转、扭曲!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廊柱,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却无法驱散那股天旋地转的恶心感!
紧接着,是四肢百骸传来的、如同无数蚂蚁啃噬般的酸麻无力!尤其是握笔的右手,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不好!
陈默心头警铃大作!是毒!那盏茶!
他猛地睁开眼,视野却一片模糊,人影憧憧,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幕。他试图站直身体,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绵软!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周围的任何声音!
“东家?您……您怎么了?”一个熟悉而带着惊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刘二狗!他不知何时挤到了回廊这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陈默。
陈默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如同被扼住,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他抬起颤抖的右手,指向那个小吏消失的方向,指尖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刘二狗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看到攒动的人头,哪里还有那小吏的影子?但他看到陈默惨白的脸色、额角豆大的冷汗和那不受控制颤抖的手,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有人下毒!要害东家!
“东家!您……您脸色好差!是不是累着了?快!快坐下歇歇!”刘二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惊慌,瞬间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目光。他不由分说地搀住陈默摇摇欲坠的身体,半扶半拽地将他往漱玉轩里带。
陈默被他搀着,脚步踉跄,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才没有倒下。他知道,下一场比试“赋文”即将开始,主题是“论运河”。他必须尽快恢复!否则,别说取胜,恐怕连笔都拿不稳!
刘二狗将陈默扶到轩内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焦急地搓着手,看着陈默越来越差的脸色和抖得愈发厉害的手,心急如焚!怎么办?怎么办?找大夫?来不及了!而且动静太大,万一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他瞥见旁边书案上铺开的、为赋文比试准备的空白宣纸和笔墨。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东家!您……您先定定神!喝口水!”刘二狗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塞到陈默手里,随即猛地转身,扑到旁边那张书案前,一把抓起陈默惯用的那支紫毫笔!
“哎呀!”刘二狗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叫,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
“哐当——!”
“哗啦——!”
他手中的毛笔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正砸在砚台上!饱蘸浓墨的笔头狠狠砸进墨池,溅起大片的墨汁!紧接着,他整个人“失去平衡”,手肘重重撞在铺着宣纸的书案边缘!
整张书案被他撞得猛地一晃!砚台倾倒!墨汁如同泼墨般倾泻而出,瞬间将案上那厚厚一叠洁白的宣纸染得漆黑一片!墨汁甚至溅到了旁边几位选手的衣袍上!
“啊!我的纸!”
“我的衣服!”
“刘二狗!你干什么?!”
惊呼声、斥责声瞬间炸响!整个漱玉轩一片混乱!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刘二狗“惊慌失措”地爬起来,看着满桌狼藉和周围人愤怒的目光,脸上满是“懊悔”和“恐惧”,他猛地指向那堆被墨汁彻底污毁的宣纸,声音带着哭腔,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对不住!对不住各位!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想看看东家亲笔的暗记!东家写字,那‘渚’字三点水最后一点带钩!独一无二!我……我想学学!谁知道……谁知道脚下一滑……”
“暗记?”众人一愣,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那堆墨迹淋漓、如同废纸的宣纸。谁还管什么暗记不暗记?纸都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