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夫赋》
开篇三字,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沉痛与控诉!
“运河千里,贯南北而通王命。舳舻蔽日,帆樯连云,天子笑曰:‘此乃朕之血脉!’”
笔锋陡转!
“然!君不见,运河之畔,骨立形销者谁人?君不闻,号子声里,血泪和泥者何物?!”
没有铺垫,没有修饰,直指核心!天子眼中的血脉,却是漕夫眼中的血泪之路!
陈默的笔颤抖着,却带着一股近乎疯狂的力道!他仿佛又回到了清水县染坊外的那条官道,看到了那些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纤夫!看到了他们肩上被绳索磨出的血痂!听到了那低沉而绝望的号子!
“嗟夫!漕丁纤夫,生于微末,命如草芥!赤足踏寒冰,脊背崩烈日!磨盘粗绳勒入骨,一步一叩血痕深!”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那“磨盘粗绳勒入骨”,笔画歪斜,墨迹淋漓,仿佛那绳索真的勒进了皮肉!那“一步一叩血痕深”,颤抖的笔触拖出长长的墨痕,如同蜿蜒的血迹!
“官仓硕鼠饱,朱门酒肉臭!漕吏鞭如蛇,催命声声吼!‘快!快!误了时辰,尔等皆狗彘!’”
对比强烈!官仓硕鼠的脑满肠肥,朱门酒肉的奢靡腐烂,与漕吏挥舞的毒蛇般皮鞭,纤夫被斥为猪狗的屈辱!字里行间,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那“鞭如蛇”三字,笔锋锐利如刀,带着刻骨的恨意!
“春水绿如染,那是纤夫泪!秋风起白波,那是征夫骨!”
意象凄厉!春水是泪,秋风是骨!将自然美景化为血泪控诉!笔触因激动而更加颤抖,墨点飞溅!
“运河汤汤,载不动,万民愁!漕船巍巍,压不垮,脊梁瘦!”
矛盾而悲怆!运河承载着帝国的财富,却载不动纤夫的愁苦;漕船庞大如山,却压不垮那瘦骨嶙峋却依旧挺直的脊梁!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悲凉!
陈默越写越快,越写越急!胸中的块垒如同火山般喷发!他忘记了身体的虚弱,忘记了指尖的颤抖,忘记了所谓的赋体规范!他只想倾泻!倾泻这满腔的悲愤!倾泻这世道的不公!倾泻这被锦绣河山掩盖的累累白骨!
“呜呼!运河之利,利在庙堂!运河之弊,弊在黔首!膏血尽,脂膏竭,筑此长河通帝阙!帝阙巍巍通天日,可曾俯首照沟渠?!”
最后的诘问,如同惊雷炸响!笔锋如戟,直指苍穹!那“照沟渠”三字,最后一笔拖曳而出,墨迹几乎划破纸张,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控诉!
最后一个字落下,陈默猛地掷笔!
“啪嗒!”
紫毫笔滚落在地,溅起几点墨汁。他双手撑在书案上,大口大口地喘息,额头上冷汗涔涔,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虚脱。那篇《漕夫赋》静静地躺在案上,墨迹未干,字迹歪斜潦草,墨团点点,甚至有几处因手抖而笔画中断,如同被泪水打湿的残破血书。与他周围那些选手笔下工整华丽、歌功颂德的锦绣文章相比,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刺眼!
收卷的书吏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收走了那份“不堪入目”的答卷。陈默踉跄着走下赛台,脚步虚浮,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他无视了周围或惊愕、或鄙夷、或探究的目光,只想找个地方瘫倒下去。
然而,他这篇如同泣血控诉般的《漕夫赋》,却在阅卷的“文渊阁”内,掀起了比昨日“深圳铁板烧”更加猛烈的风暴!
“这……这写的是什么?!粗鄙不堪!字迹潦草!墨污满纸!简直有辱斯文!”一位出身勋贵、与漕运利益攸关的老翰林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默的答卷怒斥,“通篇怨怼!诋毁朝廷!污蔑漕司!大逆不道!当黜落!不!当治罪!”
“治罪?治什么罪?!”另一位来自江南、素有清名的老儒却霍然起身,他捧着那份墨迹淋漓的答卷,双手微微颤抖,眼中竟有泪光闪动,“字字血泪!句句锥心!此赋非为文而文,乃为生民立命!为苍生泣血!你们看看!‘磨盘粗绳勒入骨,一步一叩血痕深’!‘官仓硕鼠饱,朱门酒肉臭’!哪一句不是实情?!哪一句不是血泪?!这才是真正的赋!是泣血之赋!是惊天之赋!”
“不错!”又一位大儒激动地附和,“辞藻虽不工,然其情至真!其意至深!其胆至壮!此赋当为今日魁首!不!当为传世之作!”
“荒谬!一派胡言!”反对者怒不可遏,“赋体讲究铺陈华美!此等粗陋之言,何谈魁首?简直是玷污文坛!”
“华美?铺陈?”清流老儒冷笑,指着案上其他那些堆砌辞藻、空洞无物的歌功颂德之作,“那些才是真正的玷污!满纸锦绣,满口仁义,可有一字关乎生民疾苦?可有一句触及漕运积弊?此赋虽陋,却如惊雷!如利剑!剖开盛世画皮,直指疮痍内里!这才是文人的风骨!这才是赋的真义!”
文渊阁内,争吵声几乎掀翻了屋顶!支持者赞其“振聋发聩”、“为民请命”,反对者斥其“离经叛道”、“煽动民怨”。陈默这篇在病痛和愤怒中写就的、字迹歪斜的《漕夫赋》,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大渊看似光鲜的文坛和更深层的利益集团之上!
最终,在掌院学士周文宾脸色铁青的主持下,评判们给出了一个极其分裂的分数——清流大儒们力挺,给出了极高的评价;而部分与漕运、盐政利益相关的评判则给出了极低的分数。最终结果,陈默此赋虽未能夺魁,却因其“关注民生之深、揭露时弊之锐、情感之真挚浓烈”,被定为上品!再次引发轩然大波!
消息传出,琼林苑内外暗流汹涌。清流士子拍案叫好,热血沸腾;勋贵权贵则面沉如水,眼中寒光闪烁。长公主府邸深处,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柳如霜和赵谦在隐秘的角落相视一眼,眼中既有未能毒倒陈默的失望,更有因这篇赋文而燃起的、更加恶毒的杀机。
陈默对此一无所知。他拖着疲惫不堪、余毒未清的身体回到小院时,迎接他的,是刘二狗带着哭腔的呼喊:
“东家!忠叔……忠叔他……又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