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苑的死寂如同凝固的寒冰,上官婉那首淬毒的《鹊桥仙·暗香》余音未散,字字句句如同冰针,扎在每个人的心头。评判席上,周文宾等大儒面如土色,额头冷汗涔涔,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那词中影射的宫廷秘辛,如同悬顶的利剑,无人敢碰,无人敢评。勋贵子弟们脸上的狂热早已褪尽,只剩下惊惶与茫然。大渊的旗帜在死寂中低垂,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东家!东家!您撑住啊!到了!到了!”
只见刘二狗连滚带爬地冲进琼林苑,背上,赫然驮着一个人!那人浑身湿透的靛蓝布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脸色灰败如金纸,双目紧闭,嘴角残留着暗红的血渍,正是陈默!他被刘二狗半背半拖地弄进赛场,双腿虚软无力地拖在地上,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陈魁首?!”
“安乐公?!”
“他怎么……怎么成这样了?!”
惊呼声四起!所有人都被陈默这濒死般的惨状惊呆了!太医的诊断犹在耳边——心力交瘁,酒毒攻心,余毒未清,万不可再劳神动气!此刻将他抬来,与送死何异?!
刘二狗不管不顾,哭喊着将陈默放到大渊选手席的椅子上。陈默的身体软软地瘫靠着椅背,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东家!醒醒!您醒醒啊!”刘二狗跪在陈默脚边,用力摇晃着他的手臂,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南楚……南楚那妖女……她……她要毁了大渊啊!东家!只有您能破她的妖词了!求您了!醒醒啊!”
台上,上官婉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快意的弧度。她看着那个如同破布娃娃般瘫在椅上的对手,眼中充满了轻蔑与嘲弄。强弩之末?不,这已经是死人了。她倒要看看,一个连呼吸都困难的人,如何接下她这诛心之词?
评判席上,周文宾看着陈默那惨状,老眼含泪,嘴唇哆嗦着,几次想开口宣布陈默无法参赛,却又被那首毒词压得喘不过气。难道……大渊文魁,真要就此拱手让人?还要背负着那恶毒的影射?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中,奇迹发生了。
陈默那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他猛地咳嗽起来!剧烈的呛咳撕扯着他单薄的胸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同小溪般滚落!
“东家!”刘二狗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去扶。
然而,就在这剧烈的咳嗽中,陈默那双紧闭的眼睛,竟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瞳孔因剧痛和眩晕而涣散,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然而,在那片混沌的深处,却有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芒,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顽强地燃烧着!
他看到了琼林苑攒动的人头,看到了赛台上那抹月白色的、如同毒蛇般的身影,看到了评判席上大儒们惨白的脸色,看到了刘二狗涕泪横流的绝望……更看到了,那面低垂的、象征着大渊的旗帜!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混合着剧痛、眩晕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强行支撑着他!他不能倒!至少……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如同破风箱般嘶哑刺耳!他伸出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般的手,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失去所有血色!他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撑起自己瘫软的身体!
一次!失败!他重重跌回椅中,眼前阵阵发黑!
两次!他手臂剧烈颤抖,青筋暴起,勉强抬起半边身子,又颓然落下!
三次!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额头、脖颈的血管根根凸起!在刘二狗连哭带喊的搀扶下,他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站得极不稳,双腿如同面条般绵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后摇晃,仿佛下一秒就会栽倒。他扶着椅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他抬起头,目光艰难地聚焦,望向赛台中央的上官婉。
那目光,浑浊、涣散,却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绝!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个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影,一步步,踉跄着,如同踩在刀尖上,走向赛台!
一步!两步!三步!
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身体的剧烈摇晃。有好几次,他几乎要栽倒,却又凭借着那股可怕的意志力,强行稳住身形。汗水如同雨点般砸落在青石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终于,他走到了赛台中央,站在了上官婉的对面。两人之间,不过数步之遥。上官婉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因剧痛而扭曲的嘴角,看到他眼中那浑浊却执拗的光芒。一股寒意,第一次悄然掠过她的心头。
陈默没有看上官婉。他扶着旁边的立柱,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闭上眼,似乎在积蓄着什么。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那浑浊的眼底,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他不再喘息,不再摇晃,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虚空,仿佛那里有千军万马,有烽火狼烟!
陈默开口了。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从胸腔深处挤压而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醉里挑灯看剑——!!”
第一句出口,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撕裂了琼林苑的死寂!那嘶哑的声音,竟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力量!醉眼朦胧中挑灯看剑,何等悲壮!何等苍凉!
上官婉瞳孔微缩!又是这首词?他黔驴技穷了吗?
然而,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金戈摩擦般的铿锵: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豪迈!雄壮!气吞山河!仿佛将人瞬间拉入那号角震天、战旗猎猎的秋日沙场!千军列阵,气冲霄汉!那“八百里”、“五十弦”的磅礴气势,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向上官婉那阴柔毒辣的词境!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快马如飞!弓弦惊雷!何等迅疾!何等威猛!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吟诵至此,陈默猛地停顿!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痛苦而蜷缩,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但他死死抓着立柱,强行挺直了脊梁!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全场,扫过那些勋贵,扫过那些大儒,最后,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御座的方向!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悲怆与质问,轰然炸响: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君王天下事”!“生前身后名”!这哪里是简单的个人功名?这是忠勇将士毕生的追求!是马革裹尸的终极荣耀!是家国情怀的最高体现!境界之宏大,情怀之壮烈,瞬间将上官婉词中那点纠缠于宫闱秘辛、个人怨怼的阴私龌龊,衬托得如同尘埃般渺小!如同蝼蚁般可笑!
然而,陈默的声音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低沉,更加悲怆,如同呜咽的寒风,席卷过空旷的战场:
“可怜……白发生——!!”
最后五字,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英雄迟暮,壮志未酬,白发已生!这是何等的悲凉!何等的无奈!但这悲凉,是壮士的悲凉!是英雄的无奈!是家国情怀在岁月面前的深沉叹息!它非但没有削弱前文的豪情,反而在巨大的落差中,将那份忠勇与悲壮,升华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