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小院的空气都绷得如同上满弦的强弓。刘二狗把几块门板顶得死死的,连耗子洞都恨不得拿铁水浇上。白天街角的飞矢刺杀,像一根淬毒的冰刺扎在每个人心头。
“东家……”王墩子左肩上裹着厚厚的渗血白布,躺在偏房榻上龇牙咧嘴,还在惦记白天没办成的差事,“那文书……”
“不急,”陈默看着窗外越来越浓的暮色,声音嘶哑平静,“命留下,总有得拿的时候。”他目光扫过正小心翼翼往窗户和门轴缝隙里撒灰的老屠,这汉子晚上值前半夜。床榻上,陈忠的呼吸微弱得像一丝随时会断的游丝,盖着两层厚被依旧冰凉。
夜色彻底吞没了残存的微光,压抑死寂。陈默几乎是和衣躺下,将陈忠安置在床榻最内侧,自己只盖着一角薄被。枕下硬邦邦的,右手边矮几上放着的也不是茶水,而是三包用厚油纸裹紧、内衬粗布缝制的生石灰粉包。靠窗的地面暗处,用细线布置了最后一道机关——一块斜支着的厚木板,连接着窗下隐蔽处的强力牛筋绳,一旦触发,木板的锐利尖茬就会像翻起的兽口,狠狠弹出!这是给不开眼的小毛贼准备的。
时间在黑暗里无声爬行。也许是人极度疲惫后的混沌,也许是陈忠过于微弱的鼻息产生的错觉,陈默合眼的意识深处,始终悬着一线微光。
后半夜,大概三更天。万籁俱寂,连远处巡夜的梆子声都稀疏了。
一声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木头纤维被撬压的呻吟!
陈默瞬间睁眼!身体丝毫未动,只有被子下攥紧石灰包的手指骤然一紧!汗毛根根倒竖!目光如钩,死死锁住那扇被月光勾勒出轮廓的木棂窗!
一点黑影,宛如一张薄薄的皮纸,无声无息地从窗棂上方狭小的缝隙滑入屋内,竟像毫无骨头的活物般,吸附在房顶与窗框夹角那潮湿斑驳的墙壁阴影里。昏暗的月色从破窗纸的洞隙中吝啬地洒进一点,刚好落在那块阴影下方地面。
那黑影在墙壁和房梁交界的暗处静止了片刻,如同融入了那片黑暗本身。没有呼吸声,甚至没有活物应有的热意散发。然后,它动了——如同一滴粘稠沉重的墨汁从天花垂落,没有发出半点声息,脚爪(如果是脚的话)轻巧地踏上地面,却比猫还轻。整个人仿佛没有一丝体重,在昏暗月色里拉出一条诡异的曲线,悄无声息地滑向床榻方向。屋内弥漫的陈忠身上药味和血腥气,似乎成了绝佳的掩护。
陈默能感觉到那股森冷的恶意直冲自己面门。他双目紧闭,呼吸刻意拉得更加悠长微弱,假装酣睡,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已绷紧如钢弦,枕下的左手已悄悄摸到矮几边缘。
黑影停在床榻前三尺之地。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逼近,带着腐朽和血腥的混合味道。一只瘦骨嶙峋、布满了厚厚茧皮的手爪,从弥漫在陈忠身上浓重药味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探出,带着一股必杀的阴风,直直抓向陈默脖颈!五指在昏暗月色下乌黑发亮,指尖尖锐,透着致命的乌光!
就在那冰冷爪尖即将触碰到陈默咽喉皮肤的刹那!
陈默动了!
静若处子,动若惊雷!
他喉间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不似人声、却如同炸雷般的暴喝:“着!!”
身体如同从床板上弹起的绷簧,右臂以撕裂筋骨的狂暴力量狠狠抡起!一个厚油纸包被他全力甩出,精准地、结结实实拍向那探爪黑影的面门!
距离太近!那黑影显然没料到“沉睡”的猎物竟有如此恐怖的反应速度与爆发力!更没想到攻击来的如此阴险下作!油纸包与黑影的面门撞了个结实!
“噗!!”
一声闷响!纸包瞬间被巨大的撞击力撕裂!
一大捧细密干燥的灰白色粉雾猛烈炸开,兜头盖脸,如同燃烧的冰渣般狠狠呛进了对方的口鼻眼窝之中!
“呃啊啊——!!!”
一声饱含剧痛与愤怒的低吼如同受伤的夜枭,猛地从那黑影被灰白粉末笼罩的脸上炸开!那只抓向陈默咽喉的毒爪猛地收回,捂住了自己火烧火燎、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的眼睛!那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暴痛苦!
浓烈的生石灰粉末遇水即灼!刺鼻的焦燥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二狗!有贼!!前院!!”陈默借着甩出石灰包的巨大反冲力,已然狼狈不堪地向后滚翻下床,后背“咚”一声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震得眼前发黑,嘴里嘶声厉吼!滚下的同时,他还顺手狠狠推了一把榻上昏沉的陈忠!
寂静瞬间被彻底打破!
“啊啊啊——!”隔壁刘二狗一声变了调的惊叫炸起!然后是哐当哐当一阵桌椅板凳被撞倒的乱响!
“直娘贼!”老屠粗豪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他根本没睡死,就窝在隔壁隔断旁的地铺上,几乎在陈默那声“着”刚出口的刹那,就吼着操起了放在手边那根碗口粗的枣木门栓!
木门被老屠魁梧的身躯轰然撞开!他如同一头发狂的暴熊,借着冲进来的势头,抡圆了沉重的门栓,看也不看就朝着正捂脸嘶嚎、痛苦扭动的黑影腰部狠命扫去!风声呜呜作响!
那灰影虽目不能视,剧痛钻心,但耳力惊人!在破风声袭体的瞬间,身体竟以一个违背骨骼常理的诡异角度猛地一折!枣木门栓带着巨力呼啸着擦着他扭曲的腰部掠过,“砰!”地重重砸在地上,震得灰尘四起!
刘二狗举着一根烧得半焦的火叉,连滚带爬冲进来,声音都劈了叉:“东家!东家!”
“堵窗!”陈默忍痛从地上撑起半身,指着那扇被破开的窗户嘶吼。他看清了,那灰影还在,脸上糊满了石灰,像带了个惨白的鬼面具,鲜血和石灰粉糊住的泪液正从那指缝里往下淌,形如恶鬼,但他扭动的身影却透着疯狂和敏捷!
噗!
一道黑影闪过!另一个住在偏房的保镖,也是条壮汉,刚提着哨棒冲进门口。那灰影却在间不容发之际,凭着听风辨位捕捉到缝隙,单臂诡异地一探一叼,竟如毒蛇出洞般扣住了那保镖的手腕,猛力一甩!那保镖惊呼一声,连人带棒被狠狠砸向举着火叉冲过来的刘二狗身上!
哐当!噗通!
刘二狗和那保镖瞬间滚作一团!
灰影的目的只有一个——窗户!他强忍着眼睛被灼烧的钻心剧痛,耳朵快速翕动,捕捉着门和窗户的方位!身体一晃,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泥鳅,猛然加速,带起一股混合着石灰呛味和血腥的阴风,直扑被撬开的窗户!速度快得骇人!
“狗东西!”老屠一棍扫空,怒吼着再次追身猛砸!
就在那灰影带着亡命凶悍之气,眼看就要撞破窗棂窜入黑夜的刹那!
咔嚓!哒!
一声轻微得如同落叶折断的机括咬合声突然在他左脚脚踝下响起!
是那根被布置在窗下阴影里的引线!灰影的左脚在剧痛与慌乱间的疾冲中,不经意间绊动了地面隐藏的细线!
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