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死寂被彻底打破!
惊恐的尖叫、慌乱的哭嚎、碗碟碎裂的打砸、人群践踏的闷响……瞬间炸响在城西!
“天罚!”
“血书天火烧赌场啦——!”
“赵……赵谦要遭天诛了!”
整个黄杨集的冬夜,被那十二盏从北方农庄深处飘来的、燃尽最后一丝凶厉的血火,烧得滚烫翻腾!
此刻。
农庄的打谷场上。
老周带着几个庄户汉子,沉默地望着南方县城方向那片突然爆起的火光红晕和隐约传来的、如同遥远海啸般的巨大骚动。
火。
烧起来了。
陈默已离开了风口。他独自走回庄子那排矮土屋舍的阴影里。羊皮袄的袖口上,那处松了纽扣的豁口在风里灌着寒意。他没有转身看那片血色天空。只有脚下踩过冻土的轻微“咯吱”声,如同敲打在冰封湖面上的石子,一声声,沉下去。谷仓方向遥遥又传来赵大锤一声不忿的怒吼和铁锤砸废料的巨响。陈默的脚步未停。夜还深。
血书天火烧了整整三天。
黄杨集县城被搅得沸反盈天。衙门的捕快班头带人翻遍了城隍庙后巷子,也没找到能飞天的“妖人”。赵谦家赌场那片烧得焦黑的瓦面像个巨大的伤疤,夜夜刮冷风时都传出鬼哭似的呜咽。赈粮倒是快马加鞭地补发了下去,掺了砂土的黑窝窝换成了黄澄澄的粟米。可人们嘴里翻来覆去嚼的,却是那夜满天飞的血字火灯笼。“文魁公天火烧赌场”的传言裹着料峭春寒的西北风,钻进了山梁沟壑深处最偏僻的窝棚。
农庄的日子反倒沉静下来。
赵大锤草棚子门口的烟散了。换成了整日里沉闷单调的“叮当、叮当”捶打声。棚子角落堆满了胳膊粗细、二尺来长的厚壁新鲜竹筒。竹筒青皮被削掉大半,露出白生生的内壁,外头用牛皮索一道道箍紧。旁边几个大木桶里盛着碾得极细的硝石白霜和硫磺黄粉,还有些杂色粉末混迹其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石味和竹木的清新气混合的、令人鼻腔发痒发干的怪诞气息。
“东家!线报!”刘二狗裹着一身寒气冲进庄子,手里捏着一卷用油布裹了几层的薄纸片,冻裂的手指都泛着青紫,“老孙……老孙他们猫在林子里盯了三天终于摸清了!那伙盘踞虎跳涧的烂渣,确实搭上了北面蛮子的线!今天傍晚,山道上就爬过去三匹驮着毛皮口袋的驼马!眼生的紧,鞍辔都是北边式样!领头的……正是上回在集上打探过咱庄子的那个刀疤脸!”
陈默坐在院中半截倒木桩上,手里正用磨石细细打磨着竹筒端口粗糙的毛刺茬。篾青的细末随着他动作簌簌飘落,沾在深蓝布袍的下摆。旁边地上放着几枚已经磨好的厚竹筒,筒身上钻了个绿豆大的小孔,插着一根细细卷绕的、捻成麻花状的灰色药线。线头用一点稀薄的松油膏封死。磨石刮擦竹筒的声音,尖利,细碎,如同刀刮冻瓷。
他抬起头,眼角余光扫过草棚门帘缝隙里透出的锤打火光。赵大锤正佝偻着腰,布满茧疤的拳头抡着短锤,“砰”地一声,将最后一点烧红的铁条尾巴狠狠敲进一支粗铁环的内槽,火星爆射!那铁环是特意加在竹筒一头,箍住筒身防止碎裂的箍环。
风从西北方向的山谷口卷过来,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夜空中无星无月,只有厚重的铅云低低压着,像一块吸满了脏水的破棉被。
虎跳涧,如其名。两片刀砍斧劈般的青黑色巨岩当道而立,夹着一道不过丈许宽的湍急深涧。黑暗中只听见涧底水声沉闷如滚雷。匪寨如同秃鹫的破巢,就扒在巨岩西侧山壁腰际一块天然的凹台上。木排寨墙歪歪斜斜,透出几点昏暗摇曳的火把光晕,如同黑夜中兽瞳的反光。唯一能上寨的小路弯弯曲曲,窄得只容一人贴壁攀爬,险绝无比。
几十个身影如同壁虎融入了山壁的阴影和崖缝灌木之中。打头的是老孙和几个精干的老卒,手脚并用贴着那如脊骨般凸起的陡峭山道往上挪。每人身后都背着两三个沉甸甸的粗竹筒,筒口用油布塞紧。
陈默伏在队伍中段一个背风的凹陷岩窝里,旁边是赵大锤。铁匠背着三个最沉的竹筒,蹲踞的姿势像块冰冷的山岩。他粗重的呼吸在寒风里变成两缕凝滞的白气,灰蒙蒙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上方黑暗中那几点闪烁的篝火轮廓。
越来越近。
木寨墙上一个歪戴皮帽的哨兵,抱着长矛缩在墙角避风,冻得连连跺脚哈气。
墙内隐约传出粗野的划拳笑骂、骰子撞击破碗的脆响,还有隐约几声女子尖细的哭泣和男人醉醺醺的吆喝。酒气肉臊味混着夜风飘下来。
寨门紧闭,用两根粗大硬木抵着门轴。
黑暗中,几个老卒无声地向寨门方向匍匐挪动。如同贴着山壁滑行的蜥蜴。他们从腰间摸出缠着油布的细长竹筒,轻轻吹燃特制的火折子,明灭的暗红色火星在风中颤抖。
几乎在火折子吹亮的同一刹那!
“谁?!谁在那儿点火?!”寨墙上那哨兵猛地惊觉!厉声暴喝!
吼声刺破了黑夜的死寂!寨内的嘈杂瞬间一顿!
数十个老卒像同时接到了指令的机括!猛地从各自藏身处弹射而出!箭步扑向寨墙根下!
就在那哨兵惊恐探身向下张望的瞬间!
噗!噗!噗!
七八支闪着火星的细长竹筒如同激射的毒蛇!带着刺耳的厉啸!以刁钻的角度被狠狠掷上墙头哨位!力量之大!速度之快!有的砸在木排缝隙卡死!有的甚至深深扎进了垛口的木头中!
火星瞬间舔上了筒尾露出的短短一截灰色药线!
哧——!
极其细微、如同毒蛇吐信的燃烧声瞬间连成一片!刺鼻的硫磺硝烟气味弥漫开来!
“火……火箭?!”哨兵声音都变了调!本能地要去拔那扎在垛口的竹筒!
来不及了!
燃烧的线头骤然没入竹筒端口绿豆大的小孔!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弹指!
轰!轰!轰!轰!轰!
山崩地裂!
天穹炸裂!
如同九天之上轰然劈落一道接一道的暗紫色神罚狂雷!又像是整座山峰被无形巨锤从地心深处狠狠夯击!
巨大的、纯粹由狂暴声音凝聚的冲击波,在狭窄的寨墙空间内轰然爆发!疯狂地肆虐翻滚,撞击着空气、木板、岩石,再重重撞回每个人的耳膜、心脏!
看不见火!
只感觉眼前如同瞬间点燃了千万个太阳!巨大的气浪如同实质的墙,将寨墙外离得最近的几个老卒狠狠掀飞出去!撞在后面的山岩上!
寨墙上!那哨兵惊恐扭曲的脸庞瞬间被一股混合着滚烫气流、巨大木屑和瓷片碎渣的暴虐力量迎面吞没!整个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哨位上瞬间抹去!留下半截惨叫被碾碎在更为狂暴的声浪中!
寨墙内侧所有能透光的缝隙里瞬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光亮!如同地狱张开了巨口!
声音!那几乎将灵魂从躯壳里震出来的恐怖巨响还在持续震荡!沿着骨骼传导,撞得人脑浆子都在颅骨里嗡嗡狂颤!
寨内。
死寂。
极短暂的死寂。
仿佛被那声开天辟地的巨响彻底抽干了所有生气。
下一秒!
如同滚油泼进了冰水!
“嗷——!!!”
马厩方向传来马匹凄厉到劈开裂肺的惨烈嘶鸣!紧接着是疯狂撞断栏杆、铁蹄刮擦地面的混乱爆响!
“啊——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寨子里骤然爆发出凄惨变调、如同被钝刀割喉般的哭嚎!无数人影如同被烧着尾巴的疯鼠,毫无方向地抱着脑袋在有限的院子里乱撞乱爬!地上翻滚扭动!砖石地面、木板墙上,瞬间沾满了喷溅而出的暗红色血污和不知名的粘液!有人耳朵被撕裂淌血;有人口鼻如同喷泉般射出污血混合着脑浆的混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