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农庄像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炸开锅!汉子们丢下手里的活计,连滚带爬冲向库房!赵大锤赤着膀子从铁匠棚里冲出来,肩上还扛着半截烧红的铁条,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快!把雷搬上车!轻点!碰炸了老子拧掉你脑袋!”刘二狗连滚带爬地去套牲口,手抖得缰绳都系不利索。
三辆半旧的青篷大车被硬塞得满满当当。油布裹紧的铁壳雷一筐筐码在车板上,上面胡乱盖着防雨的草席。老屠带着二十来个精壮汉子,腰里别着磨得雪亮的剁骨刀、柴斧,还有几杆临时削尖了头的硬木长矛,沉默地跟在车后。空气里弥漫着牲口的汗臊味、铁锈味和一股子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绷紧弓弦的紧张气息。
车轮碾过冻硬的土路,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刚出庄子不到十里,官道旁枯树林里人影一闪。沈轻眉一身烟青色劲装,如同融入林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拦在车前。她身后跟着影七等几个暗卫,个个面沉如水。
“停下。”沈轻眉的声音清冷,穿透车马的嘈杂。她蒙眼的白绫在灰暗天光下显得格外素净,径直走到陈默车旁,递过一张薄如蝉翼的素笺。笺上墨迹未干透,带着一股极淡的松烟墨香,字迹却是铁画银钩,透着肃杀:“北莽‘鬼鹰骑’三百,扮行商,携驼马百匹,三日前自黑风峡入关。疑分三路,一路奔青石峪粮仓,余者……不明。”
鬼鹰骑!北莽王帐下最精锐的斥候兼杀手!来去如风,最擅乔装渗透,杀人屠村如割草!
陈默捏着那薄薄的纸笺,指尖冰凉。粮仓?青石峪后方屯粮重地!若被这支鬼鹰骑摸进去点了火……前线将士饿着肚子怎么守关?他抬眼看向沈轻眉。白绫覆面,看不清神色,唯有下颌线条绷得极紧。
“走!”陈默一把将素笺揉碎在掌心,碎屑从指缝飘落,“抄近道!鹰嘴崖!”
鹰嘴崖,如其名。一道形如鹰喙的陡峭山梁横插进两山夹峙的谷道,是通往青石峪后方的唯一捷径。崖下乱石嶙峋,一条被山洪冲刷出来的干涸河床蜿蜒穿过。
车马刚拐进鹰嘴崖下的碎石谷道,天色骤然阴沉下来!方才还只是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吸饱了墨汁的破棉絮,沉沉地压向山巅!狂风毫无征兆地卷起!裹挟着沙石枯枝,抽打在车篷上噼啪作响!拉车的骡马不安地喷着响鼻,蹄子焦躁地刨着地面。
“要糟!”赶车的铁柱死死勒住缰绳,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这风邪性!”
话音未落!
咔嚓——!
一道惨白的闪电如同巨斧劈开浓云!瞬间照亮了狰狞的崖壁和谷底众人惊骇的脸!
紧接着!
轰隆隆——!!!
炸雷在头顶滚过!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豆大的雨点如同天河倒灌,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瞬间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水幕!视线所及,白茫茫一片!
暴雨!山洪的前兆!
“快!贴紧崖壁!别在河床里!”陈默嘶声大吼!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
晚了!
只听得头顶崖壁上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巨兽磨牙的“嘎吱……轰隆——!”闷响!
陈默猛地抬头!
透过倾盆雨幕!只见鹰嘴崖那突出的巨大“鹰喙”根部!一大片山岩在暴雨冲刷和雷电震动下!如同被无形巨手掰断的饼子!裹挟着万吨泥沙碎石!轰然崩塌!朝着谷底狭窄的通道猛砸下来!
“躲开——!!”陈默目眦欲裂!一把推开身旁的刘二狗!自己却朝着另一侧猛扑过去——那里!沈轻眉正被一块滚落的碎石逼得后退,脚下踩空,眼看就要滑向乱石堆!
巨石!泥沙!断木!如同末日崩塌的洪流!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然倾泻!
陈默只来得及将沈轻眉狠狠往旁边一块凸起的巨岩后猛推一把!自己后背却完全暴露在崩塌的洪流前!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一块磨盘大小的滚石!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陈默左后肩胛骨上!
骨头碎裂的脆响被风雨和崩塌的轰鸣彻底吞没!
陈默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上涌!身体不受控制地被那恐怖的冲击力带得离地飞起!朝着旁边深不见底的废弃矿洞黑黢黢的洞口方向狠狠掼去!
“陈默——!”沈轻眉被推得撞在岩壁上,后背剧痛!蒙眼的白绫被雨水打湿紧贴着脸颊!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变调的嘶喊!
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被泥石流裹挟着,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消失在矿洞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崩塌的泥石紧随其后,轰隆隆地堵死了大半洞口!只留下一个狭窄的、不断往下淌着泥浆的豁口!
风雨如晦。
泥浆混着血水,在矿洞冰冷的石地上无声蔓延。
矿洞深处那股子混着铁锈和死水的霉腐气,被泥石流封堵后更浓得化不开。顶上渗下的泥水混着陈默后背伤口渗出的血,在冰冷石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黏腻的湿痕。他半靠在嶙峋的岩壁上,左肩胛骨那块被滚石砸中的地方,皮肉倒没破开多少,可底下骨头像是被重锤夯裂了缝,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扯着筋,闷痛直往心口里钻。冷汗混着洞顶滴落的泥水珠子,顺着他苍白的下巴颏往下淌。
沈轻眉半跪在他身侧,摸索着撕下自己烟青劲装的下摆内衬。布料撕开的“刺啦”声在死寂的洞里格外清晰。她动作极快,将那还算干净的细棉布条叠成厚厚一沓,摸索着按在陈默肩后那片滚烫肿胀的皮肉上。指尖隔着湿冷的布料,能清晰感觉到底下骨头的错位和肌肉不自然的痉挛跳动。
“忍一忍。”她声音压得低,带着洞壁回音特有的嗡鸣,听不出情绪。摸索着用布条绕过他胸前肋下,一圈圈缠紧固定。动作间,她束发的青玉簪尖不小心刮过陈默颈侧皮肤,冰凉激得他一个哆嗦。
陈默牙关紧咬,没哼出声。冷汗浸透了鬓角,黏着几缕散乱的发丝。脑子里像是灌满了烧开的铅水,又沉又烫。眼前阵阵发黑,岩壁模糊的轮廓在视线里扭曲晃动。后背的剧痛和洞里的阴冷交替撕扯着神经。
“水……”他喉咙干得冒烟,嘶哑地挤出个字。声音像砂纸磨过锈铁。
沈轻眉动作一顿。侧耳听了听洞顶滴水的方向,摸索着起身。片刻后,她捧着一小片卷成漏斗状的阔叶回来,叶底盛着几滴从岩缝里艰难接下的浑浊泥水。水带着土腥和铁锈味。她小心地托着叶底,凑近陈默干裂的嘴唇。
冰凉的泥水滑入喉咙,激得陈默呛咳起来,牵动伤处,痛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咳嗽扯得胸腔震动,碎裂的肋骨如同钝刀在肉里搅动。他猛地蜷缩身体,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岩壁上,粗重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声。
“咳……充电宝……没电了……”他意识模糊地呢喃,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眼前仿佛有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在飞旋,“……wiFi……密码……操……忘了……”声音含混不清,像是梦呓,又像是濒死的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