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赵文弼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指哆嗦着指向陈默,嘴唇翕动,却像被鱼刺卡了喉咙,半个字也吐不出来!陈默这话,字字没提他,却句句像巴掌抽在他脸上!沉水香?羊脂玉?这分明是在骂他尸位素餐,不识民间疾苦!
“噗嗤——!”
龙椅上猛地爆出一声憋不住的大笑!皇帝手里的蜜蜡珠子差点甩飞出去!他拍着龙椅扶手,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好!说得好!哈哈哈!赵文弼!听见没?省力气!饱肚子!这才是正经!你那套酸文假醋,留着祭孔夫子吧!”他笑得喘不上气,顺手从旁边果盘里抓起个啃了一半的冻梨,“咚”一声就朝赵文弼砸了过去!
冻梨带着冰碴子,不偏不倚,正砸在赵文弼崭新的官帽上!“啪唧”一声,冰凉的梨汁混着果肉渣子,顺着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往下淌,糊了半张脸!
“再敢啰嗦封号的事儿!”皇帝指着狼狈不堪的赵文弼,笑骂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朕就发配你去安乐侯府!给那大风车推磨去!推不够三百石麦子!不许回京!”
满殿死寂。只余下皇帝畅快的大笑和赵文弼粗重压抑的喘息。他官帽歪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冻梨的汁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光洁的绯红官袍前襟,洇开一片深色的、难堪的污渍。他死死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柳府后园那片新开的桃林,花瓣落了大半,枝头只剩下稀稀拉拉几点残红,衬着灰蒙蒙的天,透着一股子颓败的萧索。暖阁里却门窗紧闭,熏笼烧得极旺,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甜腻暖香,混杂着一股新调脂粉的茉莉味儿,闷得人透不过气。
柳如霜只穿着件杏子红的薄绸寝衣,赤着脚,披散着头发,在铺着厚厚波斯绒毯的地上来回踱步。地上散乱着摔碎的胭脂盒、折断的玉簪、还有几页被撕得粉碎的洒金笺。她手里死死攥着一卷刚由心腹丫鬟偷偷送进来的、还带着墨香的小报抄件。
“……御赐安乐侯金印,狸猫为钮,戏谑天成……”
“……帝赞其‘省力饱肚’,赵侍郎谏言遭梨击……”
“……赐婚沈氏,即日完婚,佳偶天成……”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眼睛里!扎进心窝里!
“安乐侯……安乐侯……哈哈哈!”柳如霜喉咙里发出一串尖利扭曲的怪笑,像是夜枭啼哭,“狸猫印!好一个狸猫印!陈默!你就甘心顶着个猫儿狗儿的玩意儿!做那瞎子的裙下臣?!”她猛地将抄件揉成一团,狠狠砸向墙角那面一人高的水银玻璃镜!
“哐啷!”
镜面没碎,那团纸弹了回来,滚落脚边。
她胸口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猛地扑到梳妆台前!台面上摊着一份泥金洒红的婚书——是她当年及笄时,柳家请高人合了她与陈默八字,私下备下的!上面“陈默”、“柳如霜”两个名字,用掺了金粉的朱砂写得端端正正,旁边还绘着并蒂莲花的纹样!
“我的!是我的!!”柳如霜眼中爆出疯狂的血丝!双手抓住婚书两端,用尽全身力气!死命撕扯!
“嗤啦——!”
坚韧的洒金红笺发出刺耳的呻吟!从中间被硬生生撕裂!
“啊——!!”她喉咙里迸出野兽般的嘶嚎!不管不顾!继续撕!疯狂地撕!将裂成两半的婚书再次对撕!再撕!指甲在坚韧的纸面上抠挖抓挠!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金粉簌簌掉落!朱砂字迹被扯得支离破碎!“陈默”二字被撕得稀烂!“柳如霜”三字也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一堆皱巴巴、沾着她汗水和脂粉的碎金红屑!
她还不解恨!猛地抓起梳妆台上那柄沉甸甸的赤金缠丝凤簪!那是她及笄时,祖母传下的压箱宝!簪尖锋利无比!
“沈轻眉!贱人!!”她尖啸着!赤红的眼珠子死死瞪着虚空!仿佛那里站着她的生死仇敌!双手高举金簪!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梳妆台光洁的紫檀木台面!朝着那堆被她撕碎的婚书残屑!狠狠扎了下去!
“笃!笃!笃!笃!”
锋利的簪尖如同发狂的毒蛇!在坚硬的紫檀木上疯狂地凿刺!留下一个个深陷的、丑陋的凹坑!木屑飞溅!金簪刮擦木头的刺耳锐响在密闭的暖阁里回荡!如同厉鬼的嚎哭!
“我让你嫁!我让你安乐!!”每扎一下,她就嘶喊一声!癫狂的诅咒混着粗重的喘息!汗水浸透了薄绸寝衣,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因极度愤怒而剧烈起伏的、扭曲的轮廓!
簪尖在木台上划拉!刮擦!将那些红纸碎屑碾得更碎!和着木屑,搅成一团污糟的红泥!
最后一下!她双手握簪!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刺下!
“咔嚓!”
一声脆响!
赤金凤簪那细长的簪身!竟被她这亡命般的狠力!硬生生从中间拗断了!
半截带着锋利簪尖的金簪脱手飞出,“叮当”一声撞在玻璃镜上,又弹落在地毯上。
柳如霜握着剩下半截断簪,胸口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她低头,看着梳妆台上那片狼藉——深陷的凹坑,翻卷的木刺,还有那团被碾进木头纹理里的、污浊不堪的红纸金粉烂泥。
她慢慢抬起手。
断簪的茬口在她紧握的掌心里,硌出了深深的血印。
一滴,两滴……
鲜红的血珠,顺着她颤抖的指缝,无声地滴落。
砸在那片象征着她破碎幻梦的污秽之上。
晕开一小团,更刺目的红。
柳府暖阁里那股子甜腻的暖香还没散尽,混着碎玉渣的锐利气息呛得人脑仁疼。柳如霜瘫在满地的狼藉中,赤脚踩到块碎瓷,钻心的疼激得她打了个哆嗦。断簪硌着掌心血口,疼得她猛地一颤。梳妆台那圈深坑里嵌着的红纸金粉,如同凝固的脓血。她盯着那块污浊看了半晌,喉咙里忽然发出一阵“嗬嗬”的怪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混着脂粉糊花了脸。
门轴“吱呀”一声。小丫鬟碧螺端着个红漆托盘,贴着门缝蹭进来,步子放得极轻。托盘上盖着块簇新的杭绸帕子,帕子下是个尺方的硬封泥金帖子。帖子边角簇新挺括,散着淡淡的松墨香气。碧螺把托盘放在梳妆台唯一还算干净的角落,小声道:“小姐……侯府……派人送聘礼单子过目来了……”
柳如霜的笑声戛然而止。
那双因狂怒而赤红的眼珠子死盯住那帖子,像是毒蛇盯上了青蛙。她猛地伸手!枯瘦的手指带着未干的血迹,粗暴地掀开丝绸盖布!
泥金硬封!朱漆描边!
端端正正几个浓墨大字:
——安乐侯府纳彩聘礼总录——
翻开第一页。
东海明珠一百零八颗。
鸽血宝石十枚。
三尺高珊瑚红宝树一座。
云锦妆花缎一百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