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将王墩与陆衍之联系在一起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还需要从那日见陈脚夫开始说起。那日李逸与陈脚夫不仅仅是拳脚的较量,中间陈脚夫无意中说起了一件事情。
八九年前,当时的王墩还不是宁常府同知,而是府衙的推官。这推官是正七品,就相当于当时才南平府之时的郑推官,品级上与知县是同级的,当然这里说的县不包括京县,京县县令那都是高配。
怎么会提到王墩呢,是陈脚夫说起一段往事。那时候他刚到宁常府不久,落脚的地方在长吉县隔壁的炎宁县,当时炎宁县也发生了一起震动整个宁常府的案子。
炎宁县的第一大家族上官家族的长子长孙因为与别人争吵,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打死。按理说这样的案子不难审理,可偏偏上官家在炎宁县有点影响力,一说一言九鼎,至少上官家如果搞出点什么动静,炎宁县也会抖三抖的。
在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上官家拉出一个替死鬼代替上官家的长子长孙,最后案子自然上报到了府衙。
府衙负责审理案件的主官,就是推官,可以将推官看成是“市法院院长”,也就是说,这件案子报到了王墩的面前。
王墩自是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既然案子有问题,府衙自然就需要下来复查,可是派下来查案的吏员们,实际上复查的重点还是县衙,可是县衙再次报上去的还是没问题。
这是演都不演了啊,这下王墩亲自带人下来调查。后来经过调查,案件水落石出,上官家收买了县令,实际上县令也没办法,因为与上官家有关系的吏员,占据整个县衙的七八成。
等于说,上官家有能力让县令的政令出不了县衙。相比较上官家小子当众将人打死,明显这件事的危害更大,但是王墩却不能以此将上官家定罪。
府衙的人亲自下来调查,上官家自是没办法,或者说他们的办法在王墩这里不起作用,没过多久,犯案的上官家子弟就被收押。
这时候上官家做出了一个昏招,那就是纠结炎宁县的乡绅向王墩施压。或许在这些人看来,你一个外来的七品官员,就算是本地的七品县令,也不敢这么对他们家。
有时候,在大家看来,一些大家族出现很抽象、或者说很离谱的事情,其实不是他们不明白,而是很多事情在他们看来就是如此。
例如某个家族在当地作威作福惯了,俨然一副土皇帝的模样。七品的县令他们都不放在眼里,这时候来了一个省城或者京里的七品官员下来巡察,你说他们会将此人放在眼里吗?
大概率是不会的。
所以对于王墩这个推官,他们觉得,只想像以往那样,给官员施压,最后他们总会妥协的。可惜,这次是王墩。
面对这些家族的施压,王墩以危害自身安全为由,向朝廷申请抽调了一支百户所的军队前来。在军方面前,可不管你是什么炎宁县第一,他们只听命令。
在军方的压迫之下,上官家终于知道后怕了,这狗急了还跳墙,上官家想了一个昏招,他们竟然派人去行刺王墩。
且不说王墩乃是正七品的修行者,这个时候王墩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情,外界会怎么看上官家呢?肯定会第一时间怀疑是他们做的。
所幸王墩没事,不过这就表明,上官家要有事了。
最终上官家以刺杀朝廷命官的名义,被朝廷法办。而炎宁县在上官家被处理之后,其他的乡绅家族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不要说什么东南互保了,东南互保的前提是朝廷力量的削弱,互保的力量足够强。
而炎宁县是些什么力量?只不过是一些在本地作威作福的乡绅土豪而已。
可以说,因为上官家的这一系列操作,让整个炎宁县重新“回归”朝廷的怀抱。后来,王墩因为此案,在考评之时为甲中,又得到了朝中官员的赏识,直接升两级,成为正五品的同知。
那时候林凌为通判,原本以为这个同知的位置会是自己的,结果身为七品的王墩当选了。不能不说,林凌前往南平府,与这件事或许也存在一些关系。
当时李逸与陈脚夫又是怎么聊起这件事的呢,还是因为李逸当时在说,这黑风寨就处在长吉县与炎宁县之间,但是两方却不管不问,致使黑风寨存在了这么长的时间。
后来陈脚夫才聊到了多年前的那件事上。
“陈师傅为何对这件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李逸听完,当时就问了陈脚夫。陈脚夫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我也入品了!”
如今想来,陈脚夫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也入品了,算是朝廷的一员,这些朝廷方面的消息,他应该知道的。
实际上在没有去见陆衍之之前,李逸都还没有将陈脚夫的这个故事与如今长吉县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还是王怀远的话,给了李逸一些提点。
当时站在书房门口,王怀远问李逸,究竟还要将陆宇关押到什么时候?李逸当时想的是,莫非是自己这边出了什么问题,有人告密不成?
后来换个角度一想,如果陆宇就是王墩的人,或者说陆衍之就是王墩的人,那么陆宇有没有办法通知陆衍之呢?应该是有的。
可如果是陆衍之知道,他会将这些事告知王墩吗?如果他们本来就是一伙儿的,那么王墩知道,是不是就不奇怪了?
让李逸怀疑王墩的,还有当初廖勋与府衙之间通讯,那位周通判当时在传音阵中说,府衙很快就会处理此事。可是没多久,王墩就来了,而且带着一大堆相关人员来了。就好像王墩知道这里要出事,然后提前准备好了一样。
按理说,长吉县发生的事情需要一个府衙的二把手亲自前来吗?那位周通判就不能来?
一个两个的疑点,或许还不能让李逸怀疑王墩,但是这么多疑点汇聚到一起,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实际上当李逸问陆衍之,他与王墩是不是同伙儿之时,还是希望得到一个不是的回答。然而,虽然陆衍之没有正面回答,但是却也没有否认。
对李逸来说,这就够了。
桥头乡的春日,暖风拂过青翠的茶山,带来泥土和嫩叶的清新气息。李逸与夏嫣然骑着两匹高头大马并肩走在官道之上,心情与上一次来时却大不相同。
长吉县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就算是他知道这背后是王墩授意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一来他没有证据,二来,王墩此举,一切都是为了朝廷。而这件事,明显不仅仅是王墩一人之意,而是贯彻朝中某些人的意志。
他管不了这么许多。
上次来桥头乡,其实是带着一些衣锦还乡的意思,没想到在镇子外面遇到了朱正霖一行人给没名字的刘兄送行。
这一次回来,倒是分别之际,想再见一见以前的朋友们。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李逸现在对这些朋友,分外珍惜。
踏上桥头乡的石板路,李逸不得不感慨,虽然桥头乡没有朱桥镇那么繁华,但光是街道之上铺上了石板,这点就不是朱桥镇能比的。甚至县城很多路段都没有铺上石板呢!
牵马而行,二人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座门口有两尊石狮子的地方。抬头一看,上面写着朱府。
“还记得我们上次来在镇子外面遇到的的那群人吗?其中那个叫朱正霖的家伙,就是住这里。这位朱老爷,也算是对我有恩了。”
“嘭嘭嘭!”
房门打开一条缝,门房透过缝隙看着门口的李逸二人。
“你们是谁,找什么人?”
此情此景,倒是让李逸想起了当初第一次来朱府,也是一个门房这么问自己。当时还不让进,后来李逸撒了个谎,说是朱家大公子朱正喜的朋友,这才进了门。
李逸微微一笑,“在下乃是二公子的朋友,去岁来过一次,这次回乡,特来拜会朱伯父。”
“原来是二公子的朋友,不过二公子并不在府上,老爷也并不在府上,只有大公子在府上。”
一句话将朱家的情况全部泄露了,李逸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门房小哥了,说他诚实吧,他确实是实诚。可要是有心之人一打听,不就把朱家人的动向全都了解清楚了嘛!
不过,没想到朱家大公子朱正喜在家,李逸记得,他好像在外地任县丞来着。
“哦,我想起来了,去年我是不是见过你,当时你说你和另一个看起来鬼鬼祟祟的男人一起,你说你是大公子的朋友。”
“公子,快请,这次大公子好不容易回家了,公子也能见到了。”
说着不由分说的将李逸二人请进来,不过在看到夏嫣然之时,还是多看了她一眼。
进了厅堂,很快一个下人将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男人请了出来,看样貌,很像年轻的朱老爷,想来就是朱正喜了。
“朱公子,久仰久仰!”
朱正喜打量着李逸,自己分明没见过,可是刚才门房却说是自己的朋友。
“某并未见过仁兄,可仁兄却说是在下的朋友,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
“哈哈哈,实际上,在下与朱兄从未见过,不过,上次来朱府,倒是借着朱兄的名义才进来的。”
当即李逸将当初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说完之后朱正喜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阁下就是李兄,父亲曾与我说过几次李兄,称要不是李兄,我朱家恐怕就落入宵小之辈之手了,我那两个妹妹,可能也要遭殃。”
“李兄,请受在下一拜!”
李逸赶紧走开,手掌虚扶,口中称:“受不起,受不起。”
不过,这一番互动之后,倒是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特别是得知现在李逸乃是荠县典史兼任转运司大使之后,朱正喜的话以及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
不是朱正喜市侩,而是当得知李逸也是公务员之后,两人之间就有了更多的话题。
“对了,朱兄,我刚进来之时,听门房说朱伯父被县里叫去开什么会了?”
朱正喜脸上笑容慢慢收敛,解释道:“父亲一早就被县衙来的人请去了,说是府衙的同知大人要召开全县春耕督导会。不仅是父亲,镇上其他几家有头有脸的粮商、乡绅都没召去了。”
李逸与夏嫣然对视一眼,心中了然。王墩动作果然迅速,这是要借着这所谓的春耕督导会,彻底瓦解长吉县的乡绅势力联盟啊。
如果所料不差,那所谓的将陆宇杀掉的乡绅家族将被当成儆猴的那只鸡。这以后,恐怕长吉县地方上的权柄,会逐渐的收归县衙。
这以往的乡绅自治,“皇权不下乡”的旧有格局,就要发生改变了。
“原来如此。”李逸点点头,这时候朱正喜好似才看到李逸身边的夏嫣然,问道:“这位,姑娘是?”
“哦,这是……”
话还没说完,朱家两位小姐却是在下人的引领下来到了会客厅。这大小姐朱盈盈依旧是那副温婉的模样,身着藕荷色衣裙,向着李逸行了一礼。
“李公子,别来无恙?”
话虽是对着李逸说的,但是目光却一直在打量着夏嫣然。夏嫣然是谁啊,岂会被这女子的眼神所震慑,目光平静的回看回去。
朱家二小姐朱莹莹则活泼许多,鹅黄色衬得她娇俏明丽,看着李逸笑嘻嘻道:“李大哥,你可算是来看我们了!”她的视线倒是不曾落在夏嫣然身上,全落在李逸身上了。
只不过,那偷偷瞧上几眼的动作,怎么瞒的过李逸和夏嫣然这两个修行者呢!
李逸站起身,拱手还礼,“两位小姐有礼了。”
这时,朱莹莹眨着大眼睛,看向夏嫣然,声音清脆地问道:“李大哥,这位姐姐是?”
李逸侧身准备介绍,却听到夏嫣然的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响起,啊,又是传音,可惜自己还不会。
“不要将我的真实身份说出来……”
李逸眨眨眼,没了吗?那是不是说你是我女朋友也没问题?
“额,这位是夏嫣然夏姑娘。”李逸语气自然,遵从夏嫣然的意思,也没说出真实身份。
不过,语气中的亲近以及并肩而立的态度,或许已经说明许多了。
夏嫣然落落大方,对着朱家姐妹微微颔首,唇角含着一丝浅笑:“朱大小姐,二小姐!”声音清越、姿态从容。虽然身上穿的是素雅的劲装,未施粉黛,但那清丽绝俗的容颜和眉宇间隐隐的英气,让人无法忽视。
朱盈盈连忙还礼:“夏姑娘。”她目光飞快地在夏嫣然脸上扫过,又看向与夏嫣然站一起的李逸,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失落。不过,随即被她很好的掩去,依旧保持着温婉的笑容。
朱莹莹则看得更直接些,她歪着头,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夏嫣然,从她束起的长发到腰间的佩饰,眼神中带着少女纯粹的羡慕和比较之意。
打量片刻,喃喃道:“夏姐姐,你真好看!”语气倒是有几分真诚。主要是夏嫣然不仅好看,而且还带着英气,实在是太加分了。
夏嫣然闻言,莞尔一笑,并未多言,那份气度更显不凡了。
会客厅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微妙。朱家姐妹原本或许还对李逸存在着些许朦胧的好感,此刻见到他身边已然有了这样一位出色的女子,这点心思,便埋进了更深处。
李逸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问了些朱正霖的近况。从朱正喜口中,知道如今朱正霖跟着朱老爷学做生意,这次却是随着朱老爷一块去县里了。
略坐了片刻,李逸便起身告辞,“既然朱伯父不在,我们便不多打扰了。此次路过,特来探望,见府上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日后若有机会,再来看望。”
“对了,朱兄。”顿了顿,李逸看向朱正喜,“以后既然是正霖兄从商,那么还请朱兄告知正霖兄,往后好生做生意,莫要多参与什么朝中之事,言尽于此,告辞!”
朱正喜正想问,却见李逸二人向着外面而去,朱家三兄妹将二人送至府门外。
看着李逸和夏嫣然并肩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朱莹莹轻轻碰了碰姐姐的胳膊,低声道:“姐姐,那位夏姐姐,是喜欢李大哥的吧!”
朱盈盈望着远处,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悠远,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风消散在在这春日的阳光下。
倒是朱正喜,依旧在琢磨着李逸最后的那句话。听到了两个妹妹的对话之后,朱正喜轻轻摇了摇头。她们不知道那姑娘的底细,可他却察觉到了劲气的波动,想来,那姑娘也是修行者。如此看来,也是一位朝廷官员呢!
望着两个妹妹,朱正喜也轻轻叹了口气。一段未曾开始的情愫,就此彻底掩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