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光阴,在药庐的烟火药味与百草婆婆没好气的呵斥声中,倏忽而过。
炉膛里的火苗舔舐着黑沉沉的锅底,最后一罐翻滚着浓郁“甘醇辛麻”气息的“碧玉固元汤”被尹妙小心地盛入三个粗陶碗中。汤汁浓白,热气氤氲,碗底沉着几片温润碧绿的椒圈,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本源气息。
尹安捧着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暗红的火气在眼底流转,锻体五层的气息已彻底稳固,带着一种熔岩冷却后的深沉炽热。尹宁小口啜饮着,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脖子上挂着那个不起眼的香囊,散发出的微弱“甘醇”气息让她在药庐的烟火气中睡得格外安稳。
尹妙放下空碗,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怀中那个装着敛息归元丹的小玉瓶。瓶身冰凉,内里九颗混沌灰扑的丹丸如同沉睡的星辰。她深吸一口气,药庐内熟悉的辛香与甘醇涌入肺腑,魂丹深处那枚混沌灰金真丹缓缓旋转,炼化自追踪标记的那缕“辛辣”本源已彻底融入,成为真丹结构深处一道暗红的、炽烈的脉络,与灰烬的“苦”、回甘的“甘”、蚀魂转化的“毒咸”、混沌的“源”初步交融,形成一种内敛而稳固的平衡。虽然境界依旧停留在魂丹初成,但这枚真丹蕴含的潜力和掌控力,已远非十日之前可比。
“滚吧滚吧!”百草婆婆背对着他们,枯瘦的手不耐烦地挥着,像在驱赶恼人的飞虫,“杵在这儿碍眼!记住了,丹丸省着点吃!香囊给宁宁戴好!火浣砂贴身放!别死在外头,脏了老婆子的地方!”她的声音粗粝沙哑,带着惯常的不耐烦,但那微微佝偻的背影和炉火映照下鬓角新添的几缕银丝,却无声地诉说着这十日里不眠不休的看护与熬炼。
尹妙对着那倔强的背影,深深一躬。没有言语,一切感激尽在不言中。她牵起尹宁的小手,看向尹安。少年眼神沉凝,用力点头,左手下意识按了按腰间那个装着“火浣砂”的赤红皮囊。
推开沉重的石门,山风裹挟着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与药庐的暖香撞了个满怀。天光刺目,远山如黛。一条蜿蜒的山路,直通云雾缭绕的远方——天鼎峰的方向。
十日之期已至,三宗风云将起。
山路崎岖,越往高处,空气便越是稀薄清冷。寻常草木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挂着冰凌、覆盖着薄雪的耐寒松柏。寒风如刀,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尹安体内火行本源雄厚,对这寒意尚能抵御,只是呼吸间带出的白气更长了些。尹宁被尹妙紧紧裹在厚实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小脸冻得有些发红,但脖子上香囊散发的温和“甘醇”气息如同无形的暖炉,护住了她小小的身体。
尹妙却感受着截然不同的“滋味”。
魂丹深处,那枚混沌灰金真丹如同被投入了冰泉,旋转速度非但未减,反而更加活跃。玄冰谷势力范围内弥漫的极致“寒冽”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冲击着她的感知。
这“寒冽”非是寻常冰雪的冰冷。它带着一种精纯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甘冽”之味!如同品尝最上等的万年玄冰髓,入口是刺骨的冰寒,但冰寒深处,却蕴含着一种能涤荡污秽、淬炼灵魄的纯净力量!这股力量霸道而纯粹,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
然而,这极致的“甘冽”之中,尹妙敏锐的法则感知力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让她魂丹深处那缕“毒咸”冷韧隐隐共鸣的异样。
一丝……微不可察的“腥甜”!
如同在纯净的雪原深处,闻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腐败浆果与血腥的甜腻气味!这味道极其微弱,混杂在庞大的“甘冽”气息洪流中,若非她炼化了蚀魂引的阴毒,对同源的“腥甜”异常敏感,且混沌真丹对万味有着本能的解析力,绝难发现!
是守静谷、青岩集那种同源的“腥甜病气”!它竟已渗透到了玄冰谷的势力核心?
尹妙的心猛地一沉。蚀魂引的阴影,比她想象的蔓延更快、更深!
山路尽头,地势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如同被天神巨斧劈凿出的冰雪平台,镶嵌在陡峭的山壁之间。平台通体由万年玄冰构成,光滑如镜,散发着幽幽蓝光,寒气逼人,正是三宗联试的集结地——玄冰谷迎宾台!
此刻,平台上已是人影幢幢。来自厚土宗的弟子大多身着土黄色劲装,气息沉稳厚重,如同山岳磐石,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地火门的弟子则是一身赤红,周身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如同行走的火炉,在这冰天雪地里格外醒目,他们彼此间似乎也带着火气,眼神碰撞间火星四溅。
而占据平台大半区域、气息也最为冷冽的,自然是玄冰谷的弟子。他们统一穿着冰蓝色的长衫,外罩雪白的狐裘,个个面容俊美,气质清冷孤高,眼神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和审视。他们或独自盘坐于冰台一角,吞吐着精纯的寒冰灵气,或三两成群,低声交谈,声音也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而冰冷。
尹妙三人的到来,如同投入平静冰湖的石子,瞬间引来了无数道目光。
厚土宗弟子的目光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两个气息驳杂的筑基(尹妙服用了敛息丹,伪装出普通筑基修士的驳杂灵力波动),一个火气旺盛的锻体境小子,带着个毫无修为的小丫头?青阳峰是无人可用了吗?
地火门弟子的目光则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灼热,尤其是盯着尹安时,仿佛看到了上好的磨刀石,空气中都弥漫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而玄冰谷弟子的目光,则最为复杂。冰冷的审视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漠然,如同在看几块误入冰雪殿堂的顽石。但当他们的目光扫过尹妙时,那漠然之下,似乎又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惊疑?这女子明明气息驳杂寻常,为何能在这极寒的迎宾台上行走自如,甚至……隐隐与这天地寒气产生一种微妙的共鸣?
尹妙无视了那些目光,将尹宁往身边拉了拉,魂丹深处法则之力微转,将自身和弟妹的气息波动收敛得更紧。尹安感受到地火门弟子那灼热的挑衅目光,小脸紧绷,体内火行本源微微躁动,却被腰间火浣砂皮囊传来的温热气息安抚下去。
他们寻了一处靠近平台边缘、相对僻静的冰岩角落。尹妙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实则魂丹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探向四周,捕捉着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异味的来源。尹安站在她身侧,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熔岩般内敛的目光扫视着周围。尹宁则好奇地打量着这冰雪琉璃般的世界,小手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角。
就在这时,迎宾台中央,那如同镜面般光滑的玄冰地面,无声地浮现出一圈繁复玄奥的冰蓝色符文。符文光芒流转,寒气骤然大盛!
光芒散去,三道身影凭空出现。
为首一人,身姿高挑,穿着一袭冰蓝色滚银边的宫装长裙,外罩一件雪白无瑕的狐裘大氅。她面容绝美,却如同精雕细琢的冰玉,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肌肤胜雪,眉眼清冷如寒潭,一头银发如瀑,用一根简单的冰簪松松挽起。她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极致“寒冽”气息,便让整个迎宾台的温度骤降数分!仿佛她就是这冰天雪地的化身,是万载玄冰孕育的精灵。正是玄冰谷此行的主事者,冰魄峰峰主座下首徒——凌清霜。
她身后,一左一右侍立着两名同样气质清冷的玄冰谷弟子,修为精深,目光如电。
凌清霜那双仿佛蕴藏着冰魄星辰的眼眸,毫无波澜地扫过整个迎宾台。目光所及,喧嚣顿止。无论是厚土宗的沉稳,还是地火门的躁动,在她冰冷的注视下,都如同被冻结的火焰,瞬间平息。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冰凌,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尹妙三人身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了尹妙身上。
那目光,穿透了敛息丹制造的驳杂灵力伪装,带着一种洞彻骨髓的寒意,似乎要直接看穿她魂丹深处那枚混沌灰金的真丹!
尹妙心中警铃大作!混沌真丹的旋转骤然加速,灰金法则之力在魂丹核心处疯狂构筑起无形的屏障!她能感觉到,凌清霜的目光并非恶意,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审视与探究的冰冷洞察!如同在鉴定一块罕见的奇石!
凌清霜的目光在尹妙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那双冰魄般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开裂般的讶异。随即,那目光移开,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冰冷。
她并未开口,只是微微抬起一只欺霜赛雪的玉手。指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淡蓝色冰雾。
“玄冰迎宾,寒玉为台。”她的声音如同冰泉击玉,清脆悦耳,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远来,且静候天鼎之会开启。”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指尖萦绕的冰雾猛地扩散开来,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星辉般光芒的冰晶,如同无声的雪,飘然洒落在整个迎宾台上。
冰晶落地的刹那,整个迎宾台仿佛被彻底激活!平台边缘,无数根巨大的、棱角分明的玄冰棱柱拔地而起,发出低沉的轰鸣!棱柱表面符文流转,蓝光大放,瞬间构筑起一道巨大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冰蓝色结界,将整个迎宾台笼罩其中!
结界成型的瞬间,外界的风雪呼啸声骤然消失。平台内部,温度并未继续降低,反而维持在一个恒定而冰冷的平衡点。但那无处不在的“甘冽”寒气,却变得更加精纯、更加凝练,如同无形的冰泉,浸润着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
冰晶结界的光芒映照着凌清霜绝美而冰冷的面容,也映照着平台上神色各异的众人。尹妙抬起头,透过那流转着符文的冰蓝色结界,望向结界外高耸入云、被无尽风雪笼罩的天鼎峰轮廓。
结界已成,隔绝内外。这玄冰铸就的迎宾台,既是暂时的庇护所,也是……一个巨大的冰笼。真正的风暴,正在天鼎峰顶酝酿。而她魂丹深处,对那丝“腥甜”异味的感应,在结界隔绝了外界干扰后,反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如同黑暗中闪烁的毒蛇信子,指向平台深处某个角落。
尹妙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入定。混沌灰金真丹在精纯寒气的浸润下,缓缓旋转,如同在冰泉中淬炼的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