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他袍袖轻轻一拂。
刺客首领连同地上那些刺客的尸体，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灰尘，瞬间化作飞灰，消散在空气中，半点痕迹不留。连同他们带来的所有阴煞气息、阵法残留，也被涤荡一空。室内恢复了洁净，只有淡淡的檀香，以及面具人肩头伤口散发的淡淡血腥与腐朽味。
凌霄这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施苒身上，上下打量一眼，确认她毫发无伤，眼底深处那一丝极细微的紧绷才悄然散去。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玄袍染血、青铜面具依旧戴在脸上的“寻古”身上。
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穿透那冰冷的青铜，直视其后的灵魂。
“是你。”凌霄开口，语气并无意外，只有一片深沉的淡漠，“许久不见。”
面具人身体微微一颤，沉默片刻，缓缓抬手，似乎想要摘下脸上的面具，但动作到一半，又停住了。最终，他只是隔着面具，与凌霄对视，声音沙哑：
“是啊……许久不见，……师兄。”
师兄？！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顾玉笙、梅若雪和施苒心中炸响！
这个“地蚀”核心成员，代号“寻古”的神秘面具人，竟然称呼师尊为……师兄？！
凌霄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似乎更冷了一些。“你既已选择背离山门，堕入‘地蚀’，这声‘师兄’，不必再提。”
面具人，或者说，凌霄曾经的师弟，闻言，肩头伤口似乎更痛了，他低笑一声，笑声苦涩：“背离？堕入？师兄，你还是如此……是非分明，正道凛然。可你又怎知，我所追寻的，就一定全是错的？当年师尊……”
“住口！”凌霄打断他，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师尊的名讳与道统，不是你今日可以玷污的。”
面具人顿时语塞，肩头的黑色血液渗出更多，气息也虚弱下去。那一剑，显然带有剧毒和特殊的侵蚀力量。
凌霄看着他，沉默片刻，道：“你今日所言，关于泣血谷的情报，我会核实。若为真，算你赎罪万一。若为假……”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凛冽的剑意已然说明一切。
“自然……为真。”面具人喘了口气，“那些疯子，才是真正的祸患。我‘寻古’一脉，虽手段非常，所求却非灭世。师兄信与不信，我走的路，也是道。”面具人的声音透过青铜传来，低沉而执拗，“只是与你们认定的……不同。”
阁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窗外呜咽的风声，衬得这师兄弟重逢却已成对立的场景，愈发苍凉诡谲。
凌霄静立原地，云纹剑袍的衣角纹丝不动，周身并无迫人剑意散发，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令空气都为之凝滞的气场。他看着昔日的师弟，眼中似有极淡的追忆掠过，最终归于一片冷寂的清明。
“道不同。”凌霄缓缓吐出三字，字字如冰珠落玉盘，清晰而决绝，“昔日思过崖前，你纵身一跃，投入幽冥雾海时，你我之道，便已分岔。今日你以‘地蚀’‘寻古’之身现世，布邪阵，引阴煞，图谋不轨，更欲染指我徒儿手中关乎天地监察之重器。此非歧路，已是邪途。”
“邪途？”面具人，或者说，凌霄的师弟，低低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师兄啊师兄，你还是如此……是非分明，恪守着你那套天经地义的法则。你可曾想过，你所维护的这片‘天地’，本身或许就是最大的枷锁？上古辉煌为何断绝？仙神为何隐没？这方天地灵气为何日渐稀薄，道途为何愈发艰难？所谓‘地蚀’，不过是一群不甘心被既定命运束缚，想要撕开帷幕，窥探乃至打破这无形牢笼的‘求道者’而已！”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牵动肩头伤口，黑色的血液渗出更多，那腐朽的气息弥漫开来，与室内残存的檀香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味道。但他似乎毫不在意，目光灼灼地盯着凌霄：“我们寻的，是上古失落之秘，是天地未锁之前的‘真实’！那些被正统斥为邪魔外道、幽冥禁忌的知识与力量，或许才是真正超脱的钥匙！师兄，以你的天资才情，若能摒弃那些陈腐教条，与我等一同探寻，何愁不能窥见更高处的风景？何必困守于这日渐衰朽的天地牢笼之中，做那劳什子七宗之犬！”
“放肆！”顾玉笙和梅若雪同时厉喝，剑气勃发。施苒也握紧了巡天令，怒视着这个出言侮辱师尊之人。
凌霄却抬手，示意弟子们稍安。他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悲悯，看着眼前近乎偏执的师弟，仿佛在看一个走入绝境而不自知的迷途之人。
“冥河。”凌霄忽然唤出一个名字，那应该是这位师弟原本的道号或名字，“你可知，为何上古辉煌断绝？为何仙神隐没？非是天地有意枷锁，而是贪妄过甚，索取无度，以至根基动摇，法则反噬。先贤耗尽心血，方稳住这方残破天地，为后世留下喘息修生之机。此非牢笼，乃为护生之所。”
他向前缓缓踏出一步，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天地共鸣的回响：“‘地蚀’所求，非是超脱，乃是毁灭。以血祭生灵为引，以撕裂空间为途，接引不可控的幽冥邪力乃至域外存在，此非求道，乃是引火自焚，更将拖累亿万生灵陪葬。你所见的‘真实’，不过是毁灭投射的诱人幻影。你所追随的‘寻古’，不过是走向彻底虚无的绝路。”
“你胡说！”冥河低吼，青铜面具下的眼睛泛起血色，“你根本不懂！我们找到了证据！上古之殇，非因生灵索取，而是有‘更高’的存在，畏惧众生觉醒，降下了枷锁！巡天令……巡天司！你们这些所谓的监察者，本身就是枷锁的一部分！那令牌中汇聚的‘念’，你以为是什么？是守护之念？不！那是禁锢之念，是蒙昧之念，是让众生安于现状、不思突破的催眠之符！”
他的目光再次死死盯住施苒手中的巡天令，带着一种混合了憎恶与渴望的复杂情绪：“感受到其中的‘古老纯粹’了吗？那确实古老，因为它来自枷锁设立之初！也足够纯粹，因为它的目的单一而明确——维稳！压制一切可能动摇既定秩序的力量与知识！师兄，你手握如此重器，却甘心为其驱策，何其可悲！将它交给我们，让我们破解其中的秘密，才能真正找到打破枷锁的方法！”
“冥顽不灵。”凌霄轻轻摇头，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散了，只剩下冰冷的决断，“你已入魔障太深，非言语可渡。今日你不该来，更不该将主意打到我弟子身上。”
话音落下，凌霄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变。并非凌厉的剑意爆发，而是一种更为宏大、更为本质的“规则”之力悄然弥漫。整个醉梦轩天字三号阁，乃至其所在的这片空间，仿佛瞬间从现实中被剥离出来，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由凌霄心意主导的“域”。
在这“域”中，冥河感觉到自己与天地灵气的联系被彻底切断，肩头伤口处那股阻止他自愈的诡异剑意（来自之前刺客首领）开始疯狂侵蚀他的经脉和神魂，连他体内的灵力运转都变得无比滞涩。那面悬浮在身侧的青铜古镜哀鸣一声，灵光黯淡，跌落在地。
这是……言出法随？还是更高层次的领域掌控？冥河心中骇然，他知道这位师兄天纵奇才，修为深不可测，却未料到竟已到了如此境地！
“你想留下我？”冥河声音嘶哑，带着不甘与一丝绝望，“哪怕我手中握有泣血谷的详细情报，哪怕我知道‘地蚀’更高层的秘密，哪怕……我知道当年是谁真正害死了师尊？！”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师祖？”顾玉笙和梅若雪同时一震，露出惊疑之色。难道师祖当年不是升道，而是被人所害？
施苒也愣住了，不是说凌霄就一个人在浮梦宗长大吗？怎么现在除了冒出个师弟，竟然还带出了师门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