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b区暗道的逃亡与记忆闸门的开启
凌晨两点五十分,b区关押室。
付书云和马文平吞下苏念给的解毒剂后,昏沉和无力感逐渐消退,但神经末梢仍残留着针刺般的麻痹感。门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每隔十五分钟,警卫会巡逻经过。
“时间不多了。”付书云压低声音,用指甲在墙壁上刻下第三道划痕,“张帅帅说军方三点抵达外围,我们必须在那之前逃出b区。”
马文平活动着手腕,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岩布说的暗道在洗衣房后面,但怎么过去?这层楼至少六个警卫。”
付书云从鞋底抽出一截细铁丝——这是他被捕前藏好的:“等下次巡逻过去,我撬锁。你盯着走廊动静。”
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近及远。付书云迅速将铁丝插入锁孔,手指稳定地转动。五秒后,锁舌轻响。他拉开门缝,确认走廊空无一人。
两人闪身而出,贴着墙壁阴影快速移动。b区的走廊狭窄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漂白水混合的气味。远处传来压抑的哭泣声——是其他被关押者的声音。
洗衣房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两人闪身进入,里面堆满脏污的床单和制服,几台老式洗衣机隆隆作响。马文平按照岩布的指示,移开墙角一个生锈的烘干机,露出后面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就是这里。”他蹲下身,“岩布说爬二十米,能通到园区外墙的排水沟。”
付书云正要钻入,突然停下:“等等。你听——”
隐隐约约的,从c区方向传来骚动声:奔跑的脚步声、金属碰撞声、还有……一种低沉的、仿佛许多人同时低语的声音。
“改造体出事了。”马文平脸色凝重,“苏念的芯片起作用了。”
付书云握紧拳头:“我们得去救她。”
“怎么救?c区守卫最严,我们现在自身难保。”马文平摇头,“苏念用自己换我们出来,不是让我们回去送死的。先逃出去,通知军方c区的情况,才能救更多人。”
付书云知道他说得对,但胸口像堵着石头。他最后看了一眼c区方向,钻进了暗道。
暗道狭窄潮湿,只能匍匐前进。爬了约十五米,前方出现微光——是月光透过排水沟栅栏的缝隙照进来。付书云正要加快速度,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缅语的叫喊。
“被发现了!”马文平低吼,“快!”
两人拼命向前爬。身后传来枪械上膛的声音,子弹打在水泥壁上溅起火星。付书云感到小腿一阵灼热——被跳弹擦伤了。
终于抵达排水沟出口。栅栏被岩布事先撬松了,用力一推就开。两人滚出暗道,落入齐膝深的污水中。这里是园区外墙和山坡之间的排水沟,再往前二十米就是铁丝网围栏。
枪声惊动了岗楼哨兵,探照灯光柱扫射过来。付书云和马文平扑倒在沟壁阴影里,污水淹没口鼻,屏住呼吸。
“那边!排水沟有人!”哨兵用缅语大喊。
子弹如雨点般射入水中。付书云感到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温热的液体涌出——中弹了。
“付队!”马文平想过来,被付书云挥手制止。
“别管我……继续走……”付书云咬牙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伤口,“岩布在铁丝网外接应……快去!”
马文平眼眶欲裂,但知道此刻犹豫就是全军覆没。他深吸一口气,借着探照灯扫过的间隙,猛地窜出排水沟,冲向铁丝网。
哨兵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付书云趁机从另一侧爬出,忍痛滚进一片灌木丛。鲜血浸透了包扎,意识开始模糊。他靠在一棵树后,从怀里掏出防水袋包裹的卫星电话——这是最后的通讯设备。
开机,拨号。
橡胶加工站里,鲍玉佳几乎在铃声第一响就抓起电话:“付队?你们在哪?”
“b区外墙……西南角排水沟……”付书云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中弹了……马队应该……逃出去了……c区有骚动……苏念的芯片……起作用了……”
“坚持住!军方还有五分钟抵达!”
“告诉……陶队……”付书云咳出血沫,“张坚案……不是孤例……危暐在复制……整个社会……”
电话那头传来鲍玉佳哽咽的应答。
付书云挂断电话,将卫星电话塞进树根下的腐叶里。他听到警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到犬吠声,听到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意识涣散前,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画面:三年前,他第一次看到张坚案卷宗时,那个中年男人在审讯室里崩溃大哭的样子;张坚妻子在医院走廊里抓着缴费单颤抖的手;还有张坚儿子在法庭外空洞的眼神……
“信任蒸发……”付书云喃喃自语,“原来……这么疼……”
他闭上眼睛,陷入黑暗。
(二)监控室里的沉默:危暐被迫的回忆
同一时间,c区监控室。
危暐站在一整面墙的监控屏幕前,看着各个画面里的混乱:三楼宿舍,改造体们不再安睡,有人抱头低语,有人用指甲在墙上刻字,有人对着摄像头无声地流泪;走廊里,蓝色连体服的技术员和红色警卫来回奔走,试图用镇静剂喷雾控制局面,但效果有限。
顾明远在旁边的控制台前疯狂敲击键盘,试图恢复被苏念病毒程序锁死的系统。“该死!这个病毒改写了底层权限,我需要时间破解!”
危暐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画面:那是隔离室的监控,苏念被绑在特制的椅子上,头上戴着密集的电极帽,眼睛被黑布蒙着。顾明远准备对她进行“深度神经扫描”,试图找出“认知反转”的物理基础。
但危暐的注意力并不全在苏念身上。
他看着那些混乱的改造体画面,耳边回响着苏念的问题:
“当你看到那个系统因为你的实验而变得冰冷、僵化、人人自危时,你有没有过哪怕一瞬间的……难过?”
当时他避开了回答。但现在,在监控屏幕冷光的映照下,那个问题像一根刺,扎在意识深处,搅动起一些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
他走到主控电脑前,输入一串密码,调出一个加密文件夹。标签是“ct-07_完整档案”。
顾明远瞥了一眼:“这时候你看张坚案的档案做什么?”
“我想确认一些数据。”危暐声音平静,但手指在鼠标上停留了许久,才双击打开。
文件夹里,是张坚案从策划到收网的全套记录。比之前给专案组看到的更详细、更……赤裸。
他点开一个子文件夹,标题是“社会影响观察_能源局后续”。
里面是一份长达六个月的观察报告,由危暐团队的成员定期记录。危暐滚动着屏幕,那些冰冷的文字像一把把手术刀,解剖着一个集体信任的死亡过程。
(三)张坚案全景回溯(一):精密齿轮的首次锈蚀
时间:骗局引爆后第一周
观察员报告(节选):
“张坚被捕消息在能源局内部传开后,初期反应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与张坚同科室的王副科长(47岁,工龄24年)在茶水间对同事说:‘老张不是那种人,是不是搞错了?’这种基于长期共事建立的信任惯性,是系统的第一道心理防线。”
“第二道防线是‘合理化解释’尝试。有人猜测张坚‘可能被亲戚牵连’,有人怀疑‘是不是得罪了领导被整’。这些解释的共同点是:试图将事件归因为‘个别偶然’,保护‘系统整体可信性’的心理需求。”
“但第三天后,当纪委正式通报细节、张坚妻子来单位哭诉、以及审计部门进驻后,防线开始崩溃。关键转折点是‘特事特办审批单’复印件在内部流传——那是张坚违规操作的确凿证据,上面有他亲笔签名。”
报告附有一段偷录的对话录音(转文字):
同事A:“真没想到,老张会做这种事。”
同事b:“你说……他那些‘特事特办’,以前是不是也帮咱们科室处理过急件?当时还觉得他办事麻利。”
同事A:(长时间沉默)“你这么一说……我后背发凉。要是那些急件也有问题……”
同事b:“应该不会吧……但以后,还是按规矩来,慢就慢点,安全。”
观察分析:
“个体信任崩塌开始扩散为对‘特事特办’整个行为模式的怀疑。这种怀疑具有传染性,因为每个人都曾受益于或参与过类似的‘灵活处理’。恐惧的并非张坚个人,而是‘自己也可能成为张坚’的可能性。防御机制启动:从‘效率优先’转向‘安全优先’。”
危暐看着这些文字,脑海里浮现出当时他远程观看监控录像的画面:那个王副科长在办公室独自抽烟到深夜;两个女科员在楼梯间小声争论后红着眼眶分开;油料股的公示栏上,张坚的“先进个人”奖状被悄悄取下……
当时的他,在实验日志里写下:“第一阶段社会反应符合预期,信任冗余被快速消耗。”
现在,他盯着“后背发凉”这四个字,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
顾明远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系统恢复30%,但抑制模块还是失效状态。那些改造体的神经活动基线抬高了8%,这意味着他们需要更高剂量的镇静剂才能控制。库存可能不够。”
危暐头也不抬:“用备用方案,物理约束。”
“物理约束需要人手,现在警卫都被调去镇压骚动了。”顾明远烦躁地说,“危老师,你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投资方那边我已经安抚了,说这是‘必要的压力测试’,但他们明天早上要看到‘稳定状态’。”
危暐关闭文件夹,站起身:“我去看看苏念。也许‘钥匙’在她身上。”
他走向隔离室,但脚步有些沉重。那些关于张坚案的记忆,像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涌来。
(四)张坚案全景回溯(二):信任基底的系统性龟裂
时间:骗局引爆后第一个月
观察员报告(节选):
“能源局内部出台了‘审批流程十七项补充规定’,新增三道复核关口,要求‘所有特批事项必须经局领导班子集体研究’。实际效果:常规审批时间从平均3天延长至7天,紧急事项处理效率下降60%。”
“人际互动模式发生显着变化。以前同事间常见的‘口头请示、事后补签’现象基本消失,所有沟通必须‘留痕’。午餐时间的闲聊话题从家庭、趣闻转向‘最新规定解读’‘风险案例分享’。一种‘防御性沟通’氛围形成。”
附:油料股内部会议录音片段(张坚原科室):
科长:“上级通报了张坚案的教训,大家都听到了。我强调三点:第一,所有审批必须严格按新规走,谁违规谁负责;第二,同事间互相监督,发现问题及时报告;第三……(停顿)私下聚餐、礼物往来这些,这段时间都注意点。”
(会场一片寂静)
年轻科员小声问:“科长,那……以前张科长批的那些急件,我们要不要重新自查一遍?”
科长:(长时间沉默)“……先把手头工作做好。”
观察分析:
“系统正式进入‘规则崇拜’阶段。用复杂程序替代人际信任,用书面记录替代口头承诺。副作用:创新性和灵活性被牺牲,部门应对突发事件的反应能力下降。有趣的是,这种僵化反而让成员感到‘安全’——因为责任被流程分散了。”
补充观察:跨部门协作受阻
“以前能源局与应急管理局、交通局等的协作,常通过‘熟人电话’快速对接。现在需要正式函件往来,协调时间平均增加2-3个工作日。某次小型油料泄漏应急事件中,因‘流程未走完’,应急处置延误1小时,所幸未造成大损失,但暴露出系统僵化的潜在风险。”
危暐记得,当时团队将这份报告标注为“成功案例”:证明通过单一个体的违规操作,可以引发整个系统的过度防御反应,从而降低系统整体运行效率——这正是“信任蒸发”理论的实证。
但此刻,走在去隔离室的走廊上,危暐的耳边却回响起那个年轻科员怯生生的提问,和科长漫长的沉默。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那个油料泄漏事件不是“小型”,如果延误的不是1小时而是3小时,如果造成了人员伤亡……那么,这份“成功案例”的报告,该怎么写?
继续用“符合预期”吗?
隔离室的门就在眼前。危暐停下脚步,手指悬在门禁按钮上。
监控里,苏念安静地坐着,黑布下的脸庞苍白但平静。她似乎知道他会来。
危暐按下按钮,门滑开。
(五)隔离室中的对话:人性算法的漏洞
隔离室里只有一张椅子、一台神经信号采集仪,还有墙角的监控摄像头。苏念被固定在椅子上,电极线像蜘蛛网般连接着她的头部和仪器。
顾明远不在,他去调配镇静剂了。
危暐走到苏念面前,摘下她的蒙眼布。她的眼睛适应光线后,平静地看着他。
“你的病毒程序造成了很大麻烦。”危暐说。
“那不是病毒,是解药。”苏念回答。
“解药?”危暐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解什么?”
“解你们的‘认知牢笼’。”苏念说,“你们给改造体植入的,不只是控制程序,还有一套封闭的认知框架——∞是牢笼,中心点是控制,服从是唯一理性选择。而我的音频,给了他们另一个框架:∞是连接,中心点是爱,反抗是为了找回自己。”
危暐沉默片刻:“所以你承认,你也在进行‘认知框架植入’。”
“不。”苏念摇头,“我只是展示可能性。我没有强迫他们接受,我只是把窗户打开,让他们看到牢笼外面还有世界。选择权,在他们自己。”
“但他们的大脑被改造过,认知能力受损,所谓的‘选择’不过是神经信号的随机扰动。”危暐说。
“就像张坚?”苏念突然问。
危暐的眼神锐利起来:“张坚是完整的成年人,认知无损。”
“但他的选择环境被你精心设计过。”苏念直视他,“‘李主任’的权威叙事、‘国家安全’的崇高包装、渐进升级的需求、沉没成本的压力……你搭建了一个认知迷宫,然后说‘看,他自由选择了走向奶酪’。这公平吗?”
危暐没有立刻回答。他想起张坚在审讯后期,反复说的一句话:“我以为我在做对的事……我以为……”
当时他认为那是失败者的自我开脱。但现在,苏念清澈的目光下,那句话有了不同的重量。
“科学实验需要控制变量。”危暐最终说。
“但人不是变量。”苏念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危暐心上,“张坚有妻子要治病,有儿子要上学,有二十五年工龄积攒的职业尊严。这些不是‘变量’,是他的全部人生。而你,用‘实验需要’的名义,把它们变成了筹码。”
危暐感到一种罕见的烦躁。他习惯了一切都在计算中,但苏念的每个问题,都指向计算之外的那些模糊地带——那些他称之为“噪声”的东西。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
“我想说,你的模型有一个根本漏洞。”苏念说,“你计算了信任的‘经济价值’——它能降低交易成本、提高协作效率。你也计算了摧毁信任的‘收益’——短期经济获利。但你漏算了一点:信任被摧毁后,重建它的成本有多高?张坚的能源局,三年后的今天,恢复了吗?”
危暐怔住了。
团队确实没有进行长期追踪。骗局收网、数据归档后,能源局这个“实验场”就被标记为“完成”,转向下一个目标。
“我查过。”苏念继续说,虽然被绑着,但她的声音有种奇异的力量,“张坚被判刑后,能源局油料股连续三年评优垫底,因为没有人敢‘特事特办’,连合理的紧急需求也拖延。一个年轻科员因为坚持‘必须走完流程’而延误了救灾油料调度,被调离岗位——不是因为他错了,而是因为系统需要替罪羊来缓解‘过度僵化’的尴尬。”
“那个科员后来怎么样了?”危暐听到自己问。
“抑郁,辞职,现在开网约车。”苏念说,“而张坚的儿子,因为父亲是‘贪污犯’,考公务员政审被刷,现在打零工,和母亲挤在廉租房里。张坚的妻子,肾病恶化,去年去世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神经信号采集仪发出单调的滴滴声,屏幕上,苏念的脑电图平稳得异常。
危暐站起来,走到监控屏幕前,调出c区的实时画面。骚动还在继续,警卫用防爆盾推搡着试图聚集的改造体,有人被打倒在地,有人被强行注射镇静剂。
混乱、暴力、痛苦。
这些画面,和三年前他远程观看能源局监控时,那些沉默的、压抑的、人人自危的面孔,突然重叠在一起。
“你一直在问我们有没有‘难过’。”危暐背对着苏念,声音有些沙哑,“那我现在问你:知道这些后续,你难过吗?张坚和他的家人,和你素不相识。”
“我难过。”苏念坦然说,“但不是因为他们是‘张坚’,而是因为他们是‘人’。人受苦,我就会难过。这不需要理由,这是共情——你试图从人性中修剪掉的东西。”
危暐转身,盯着她:“共情是低效的。你为陌生人难过,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处境,只会消耗你的心理资源。”
“但共情连接了我和他们。”苏念说,“因为共情,我在这里;因为共情,李哲在墙上看到符号时想起了妹妹;因为共情,那些改造体在听到记忆碎片时会流泪。连接产生力量——而你们恐惧的,就是这种无法计算、无法控制的‘连接的力量’。”
她微微抬起头,虽然被绑着,却像在俯视他:
“危暐,你设计骗局,摧毁信任,观察社会系统的僵化。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僵化的系统里,每一个变得冷漠、猜疑、过度防御的人……都是另一个版本的‘张坚’?你制造了无数个小型的、慢性的‘信任蒸发’,而他们,在承受着你永远无法计算的痛苦。”
危暐感到心脏某处,传来一阵陌生的钝痛。
像多年冻土深处,冰层开裂的声音。
(六)c区的觉醒:名字的集结
凌晨三点零五分。
c区三楼走廊,李哲(t-17)被三个警卫按在地上,镇静剂注射器已经抵在他的脖颈。但他拼命挣扎,嘶喊着:“我叫李哲!我不是t-17!放开我!”
旁边的t-09(陈城)也被制服,但他用头撞向警卫,对着其他改造体大喊:“别怕!他们只有暴力!我们有名字!有记忆!有人……在外面等我们回家!”
仿佛响应他的呼喊,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巨大的撞击声——是有人用消防斧在砍门锁。
门被撞开了。冲进来的不是警卫,而是十几个穿着其他颜色衣服的人——是A区和b区的“普通员工”,他们大多是被骗来从事诈骗的,平时不被允许进入c区。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有疤的壮汉,用中文吼:“c区的兄弟们!园区出事了!军方在外面!这是我们逃跑的机会!”
混乱升级。被镇压的改造体们看到“外人”闯入,看到警卫被迫分心应对,反抗的勇气突然倍增。李哲趁机挣脱,抢过一个警卫的警棍,挡在t-09身前。
“我们……一起走!”他对其他改造体喊。
有人犹豫,有人退缩,但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他们也许还记不全自己的名字,但他们记得那种被唤醒的感觉——那种“我是谁”的微弱但坚定的回响。
“我叫……刘芳。”
“我想回家。”
“我不想再骗人了。”
“救救我们……”
低语变成呼喊,呼喊汇成声浪。
监控室里,顾明远看着完全失控的画面,脸色铁青:“危老师!必须启动最终方案了!用强电磁脉冲烧毁所有植入物,虽然会让他们变成植物人,但至少……”
“不行。”危暐不知何时回到了监控室,他盯着屏幕,眼神复杂,“他们……在喊自己的名字。”
“那又怎样?他们是失败品!”顾明远怒吼。
“不。”危暐缓缓摇头,“他们是……人。”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自己都愣住了。
二十年来,他第一次,将实验对象称为“人”。
顾明远像看疯子一样看他:“危暐,你糊涂了?我们的研究,我们的理想……”
“我们的理想,建立在对‘人’的错误定义上。”危暐打断他,声音疲惫,“苏念说得对,我们漏算了重建成本。不只是信任的重建成本,还有……人性的重建成本。”
他指着屏幕上一个正在保护同伴的改造体:“你看他。他的程序应该让他绝对服从,但他在反抗。为什么?因为有个东西,比程序更强大。那个东西,苏念叫它‘连接’,我叫它……‘系统噪声’。但也许,它才是系统最重要的部分。”
顾明远不可置信地摇头:“你被那个女孩洗脑了。好,你不做,我做。”
他冲向控制台,输入最高权限密码,准备启动强电磁脉冲。但就在按下确认键的前一秒,监控屏幕突然全部黑屏。
“怎么回事?!”顾明远猛敲键盘。
门外传来张帅帅的声音(通过走廊广播系统,他黑入了园区内部通讯):“顾明远,危暐,你们被包围了。缅甸军方已经控制外围,国际刑警正在进入。投降吧。”
顾明远脸色惨白,但随即露出疯狂的笑容:“投降?不,我还有最后一张牌。”
他掏出手机,快速发送了一条加密信息。然后,从控制台下拿出一个黑色手提箱,打开——里面是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倒计时:
00:04:59
“这是‘Eden计划’的启动指令。”顾明远说,“倒计时结束后,预设的信任攻击程序会在云海市的社交网络同时启动。食品污染谣言、医疗丑闻、公职人员腐败爆料……三十个引爆点,会在三小时内让那座城市的信任指数降到冰点。然后,我们的‘解决方案’平台会自动上线。”
危暐震惊地看着他:“你提前启动了?没有经过完整测试!”
“测试?”顾明远大笑,“这些改造体就是测试!他们失败了,但数据已经够了!危暐,你太纠结于‘完美’,但世界不需要完美,只需要‘足够好’!云海市八十万人,将是第一批生活在‘优化后社会’的人类!这是我们的遗产!”
倒计时:00:03:47。
危暐看着那个数字,又看看监控屏幕(虽然黑屏,但他能想象外面的混乱),最后,看向隔离室的方向。
苏念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回响:
“你漏算了一点:信任被摧毁后,重建它的成本有多高?”
他闭上眼睛。
二十年的偏执、计算、实验,在这一刻,像沙堡般崩塌。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产生“人性可计算”这个念头时,是在大学图书馆,读到斯金纳的行为主义着作,那种将一切简化为刺激-反应的优雅感让他着迷。
他想起第一次设计骗局时(不是张坚案,是更早的、小规模的测试),看到目标人物一步步走进陷阱时的兴奋,像解出一道难题。
他想起张坚在审讯室里崩溃时,他在监控后面冷静记录:“目标道德重构失败,进入自我否定阶段。”
他从未想过,那个“目标”有名字,有家人,有二十五年的人生。
他从未计算过,那些被他称为“社会代价”的东西,具体是谁在承担。
倒计时:00:02:11。
危暐睁开眼睛,走向顾明远。
“停下它。”
“什么?”
“停下Eden计划。”危暐说,“现在。”
顾明远举枪对准他:“你疯了?这是我们的毕生追求!”
“追求错了。”危暐平静地说,“我们以为在建造更高效的人类,其实只是在制造更精致的痛苦。停下它,顾明远。趁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顾明远吼道,“指令已经发出,倒计时无法中止!除非……”
“除非什么?”
顾明远眼神闪烁:“除非用最高权限的生物特征锁——需要我的虹膜和你的脑电波同时验证。但你会帮我吗?你已经背叛了科学!”
危暐看着倒计时:00:01:30。
他走向控制台:“帮我。”
顾明远愣住,随即狂喜:“你醒悟了?好!快!”
两人站到生物特征扫描仪前。顾明远的虹膜被识别,危暐戴上脑电采集头盔。屏幕显示:“双重验证中……”
倒计时:00:00:45。
危暐闭上眼睛,集中精神。他需要产生特定模式的脑电波——是顾明远预先设定的“确认指令”模式。但他故意……打乱了频率。
“验证失败。”系统提示。
“你在干什么?!”顾明远怒吼。
倒计时:00:00:20。
危暐再次尝试,依然失败。
“你故意的!”顾明远明白了,枪口抵住危暐太阳穴,“最后一次机会!否则我杀了你!”
危暐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顾明远,你记得你第一个实验体吗?那个因为副作用自杀的志愿者。他叫什么名字?”
顾明远怔住:“我……不记得。”
“他叫赵志文,二十五岁,独生子。”危暐说,“他的母亲现在还在精神病院。我去看过她一次,她抱着儿子的照片,一直说‘我儿是科学家,在做伟大的事’。”
倒计时:00:00:05。
顾明远的手指在扳机上颤抖。
危暐最后说:“科学应该让人活得更好,而不是……让人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倒计时归零。
但预期的“指令已发送”提示没有出现。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双重验证失败。Eden计划启动指令已冻结。安全协议生效:所有数据将发送至国际刑警组织预设服务器。感谢您的合作,危暐先生。”
顾明远呆住了。
危暐摘下脑电头盔:“我改写了安全协议。如果连续三次验证失败,指令冻结,数据上交。苏念说得对……有些错误,不能重复。”
“你……你什么时候……”顾明远语无伦次。
“在你忙着镇压改造体的时候。”危暐说,“我用你的权限,访问了底层代码。顾明远,游戏结束了。”
枪响了。
但子弹打偏了——在扣下扳机的瞬间,顾明远的手被冲进来的警卫抓住。是缅甸军方的特种部队,他们已经突破了园区防线。
顾明远被按倒在地,嘶吼着,挣扎着,像困兽。
危暐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轻松。
他转身,看向隔离室的方向。
该去面对,那个教会他“难过”的女孩了。
也该去面对,那些被他夺走名字的人。
黎明前的黑暗,正在褪去。
晨光,从破碎的窗户照进来。
照在监控屏幕上,照在散落的实验记录上,照在危暐终于有了表情的脸上。
远处,c区的骚动渐渐平息。
不是被镇压平息。
而是因为,那些找回名字的人,手拉着手,走出了黑暗的楼道。
走向晨光。
走向,回家的路。
第八百六十九章,在Eden计划的终止与危暐的醒悟中结束。张坚案的全景回溯揭示了“信任蒸发”对个体和社会的深层伤害,危暐在苏念的质问和眼前混乱中,终于直面自己理论的漏洞。顾明远被捕,改造体觉醒,军方控制局面。但苏念仍被禁锢,付书云生死未卜,而危暐的忏悔才刚刚开始。下一章,最终审判与救赎:苏念能否被救出?危暐将承担怎样的罪责?那些找回名字的改造体,如何重建破碎的人生?而张坚案的余波,又将如何继续荡漾?人性的寒冬过后,春天是否真的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