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辛和钰脱口而出,他不会让凌初落入这些人手中!
哪怕他再怎么故作镇定,也掩盖不住惶然,辛腾云将他的崩溃看在眼里,默默别过了头。
这倒是出乎了辛和钰的意料,他还以为自己这位笑里藏刀的父亲,会因为驯服他而得意呢。
他忽然有些好奇,问道:“父亲,你穷极一生所图到底为何?”
这一瞬,辛腾云眼中有迷茫。他好像也不知道,但更不解的是辛和钰为什么要问这个。
“图的当然是辛家的富贵权势。”这是他的回答。
辛和钰嗤笑,“富贵?那些钱是你一个人花的吗?你做尽了恶人,养着一群蝇蛆,活得也不过如此!权势?你有吗?”
这一句,深深扎进了辛腾云心中。
二十多年来顺从恭谦的儿子,用最讽刺的语调说出他最害怕听到的话。那是他五十年来求而不得又挥之不去的噩梦!
“啪——”这一巴掌扇得极重,仍无法宣泄他胸中翻滚的怒火。
忍着耳鸣和疼痛,辛和钰拭去嘴角的血,笑得却愈加放肆,“恼羞成怒了?父亲你不过是被祖父扔在墨州的弃子,在辛家你做得了主、说得上话吗?你有本事把自己的耳目安插在各个角落吗?你做不到,祖父没给你这样的权柄,你到了这把岁数仍然是条被祖父驱使的狗,又有什么好争的!”
“你懂什么?!”辛腾云气得浑身发颤,连辛和钰这等小辈都能看出来的事,他会不知道吗?
但那又怎样?
辛腾云指着儿子,一字一句告诉他:“哪怕是一条狗,我也是为辛家看门的,我、你,我们所有生在辛家的人,这辈子就是为了让家族繁盛!这是我们的荣耀、我们的立身之本!只要能让宗族更好,匍匐在地又如何?!”
这番话,凌初也听到了。她忽然觉得很悲凉,辛腾云啊他一辈子都没有作为一个人活过。
让他如此疯魔的是规训教条,是视宗族为命的祖训,一代代枯骨换来的灵牌,堆成山把他推到高处,然后逼着他也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不过他不是什么可怜人。
凌初扭头看了宋氏一眼。即便辛腾云有苦衷,也不该把怒火洒在无辜妻室身上。
辛腾云到底是受了几十年的冷眼与唾骂的人,气头很快就过了,他重新扬起“和善”的笑意,为辛和钰正了正衣冠。
“别费劲了,就算你说动我,处境也不会变的,顶多为父陪着你一起受苦罢了。你祖父不太有耐性,别再惹怒他了。”
辛和钰倒没有策反他的意思,纯粹只是想在踏上不归路之前,让父亲也不好受罢了。
这场对弈,他无子可落,无论多么不甘心也只能低头。辛腾云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你早该如此的。走吧,跟我去见你祖父。”
辛和钰几近虚脱,“让我先见一眼她。”
辛腾云让开路,目送辛和钰跌跌撞撞地来到凌初房前。
辛和钰抬手想抚摸凌初的脸,被丫鬟拦住。宋氏几度张口语言,最后都咽了回去。
她作为辛家的主母,却连丫鬟都不敢训斥……
辛和钰哑声开口:“对不起,我没找到……”
他说的是那瓶见血封喉,凌初明白的,当着丫鬟的面,她没法告诉辛和钰实话,只能含泪摇头,“没关系。”
凌初有些哽咽,以前她还嫌弃过辛和钰老抱着她,现在却从未有过地渴求与他的触碰。
“辛亦载,我不怕疼,也不怕死,他们要是弄死我,你就没了掣肘,弄不死我们就没输!”
辛和钰无法应声,他已经认输了……
凌初懊恼,自己不该这么说的,为了不让辛和钰难过又改口:“世间事想要做成总会有代价!你说过一句话叫……君子论迹不论心,别人不明白你没关系,上苍能看到。”
上苍?呵呵,上苍若真开眼,又怎会置墨州百姓于不顾!
凌初还是第一次见到辛和钰如此心如死灰的模样,又急又悲,却连话都不敢明说。
“你不是一个人啊,别糊涂!醒醒辛亦载!”
明城县主还在路上,不能让她一个人孤立无援!哪怕被迫为辛家驱使,也得想办法帮帮县主才是!
辛和钰回了回神,终于生出一点心气。他冲凌初点点头,目光一点也不舍得从她脸上移开。凌初挤出笑意,“放心吧,我保证能吃能睡,打不倒辛家就吃穷他们!”
在辛和钰离开后,宋氏忍不住抹泪,凌初还得反过来安慰她,“放心吧,您的儿子不是懦夫。”
书房中,辛和钰再次站在辛老太爷面前,唯一的区别是他又如曾经那样,向老太爷弯下了脊梁。
“不肖孙见过祖父。”
立于窗前的辛老太爷侧过身,满是沟壑的眼角填满冷意,“好孙儿,别怪祖父。”
辛和钰没有接话,兀自直起身子,“说吧,要我做什么?”
老太爷并不生气,他在朝堂几十年,什么满腔抱负心系黎民的才子没见过?既然辛和钰不绕弯子,他也懒得废话。
“把你的人,都安排去下凹村外。”
辛和钰神色微动,果然还是逃不脱……
老太爷轻笑,“你既然查到了那,自然也知道那群人马的作用,若真有一日朝廷派人来,与我的人在那打起来,你的人马就留着奇袭,让他们一个都别想踏进墨州。”
等等?他说什么?
辛和钰反应过来,若有一日朝廷派人来……意思是老太爷并不知道明城县主的动作?
他居然还不知道!太好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揪心的紧张。他就站在老太爷眼前,但凡被看出一点端倪就完了。而老太爷这种老狐狸,真能把被他蒙混过关吗?
辛和钰低下头,又不敢做得太明显,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如何?悲愤会不会太过明显了?眼里的激动有没有藏好?
见他没回应,老太爷又问了一遍,“不愿意?”
“孙儿愿意。”辛和钰拱手行礼,仪态无可挑剔。
老太爷点点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双眼微眯,寒针似的目光扎向辛和钰。
“你,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