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员外郎感觉顷刻间泰山压顶,呼吸困难,开不了口。杨千月准确地捏住了他的软肋。
其他人亦是毛骨悚然,汗毛竖起。
他终于不再沉默,手指紧紧攥住袖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声音低哑,带着几分哭腔:
“臣罪该万死,求殿下开恩,给臣指一条活路。”
杨千月满意地点点头:“既然知道怕了,就好好查案。本宫会在圣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保你全家不死。韩主理——”
她转向韩方圆,语气不容置疑,“本宫限你三日之内,查清秦彦的真实身份和动机。若是查不出来......”
杨千月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御林军,声音冰冷而清脆:“要你们何用?!每个人都脱不了干系。这里的御林军都看着。到时候不用本宫说话,圣上自会处置你们。”
这番话如同鞭子抽在众人心上,钱郎中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杨千月忽而眨了眨眼,脸上露出少女的狡黠蛮横,“你,你,还有你!”
她的手指挨个点过,“笨手笨脚的,翻了一下午也没翻出个花来。全靠静之撑着场子,没有静之,你们屁都查不出一个。都给本宫滚回去,回你们自己的衙门去查!”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方才还要封闭起来查案,这就要赶人回去?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韩方圆最先反应过来,心中疑窦丛生,躬身道:“殿下,案情重大,我等在此集中......”
杨千月不耐烦地打断他,“病了就歇着。来人,扶韩公子回房休息。”
说完撇了撇嘴,带着几分嫌弃地嘀咕了句,“你这身子骨看着结实,没想到连静之都不如。”
“殿下!”韩方圆急着正要分辩,却被两个侍女温言软语地架着往外走。
杨千月转头看向众人,“刚刚本宫说了,给你们三日期限。皇上没多少耐心等你们慢慢查。你们回去给本宫好好查,若有人阻挡,就说是皇上圣旨。若再要阻拦,直接禀报给本宫,抓起来。沈砚,你每日去他们部里走动走动,替他们扫清障碍,也替皇上看看到底是谁抗旨不尊,试图谋逆!”
她这番做派,正是长公主一贯的任性霸蛮。
但在有心人看来,却暗藏玄机:她将压力分散给三个部门,看似扩大了调查范围,实则一来故意引蛇出洞,诱惑对方打探消息,采取行动。二来将水搅浑,让潜在的眼线难以洞察真正的调查进度。
“还愣着干什么,按照方才讨论的方向回去查。赶紧收拾东西,散了。”
杨千月不耐烦地说道,看向顾文澜的眼神却异常柔和,“静之,辛苦你留下来,把方才提到的案情疑点整理一下,连同关键性的证据收在一起。本宫会交给圣上御览。”
转头看向沈砚,“墨卿,静之整理后,你再润色修饰一番。皇上事务繁忙,尽量写得浅显易懂些,不要太过生涩。”
沈砚心下大喜,立马应允下来。
杨千月安排布置一番后,慵懒地挽起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赵青山,在一众宫女侍卫的拥簇下离开了偏厅。
丁主事、钱郎中,祝员外郎面面相觑,心中五味杂陈,头皮发麻,却不敢耽搁,立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他们知道,自己出了长公主门,就成了吸引火力的靶子,也成了各自原来主子怀疑提防的对象。
毕竟谁能拿得准,他们在长公主府吐了多少秘密,有没有被长公主收买呢。
沈砚走到顾文澜身边,低声说道:“静之,殿下这是把最关键的担子交给你我了。”
顾文澜看着手中的那份变更指令,疲惫地点点头,“我明白。”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着长公主亲昵地挽着赵青山的手离去的样子,心里如同钝刀子在割。
没想到,爱上一个人,如此之痛。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隐去眼里的泪光,摊开一张宣纸,一滴泪猝不及防地落在上面。
他连忙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沈砚沉默地按住他的手,将一张新纸放在上面,微微叹了口气,“静之,她是长公主。注定会如此。”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宣纸,指节泛白,却终究没有让第二滴泪落下。
是啊,明知道,她是云端之上的长公主,不是普通女子;明知道,她放浪形骸,男人众多,而他……
有什么资格要求她专一呢。
“我……明白。”顾文澜声音沙哑,心中剧痛。
他深吸一口气后,重新铺开宣纸,手却抖个不停,怎么也控制不住。
“我……”顾文澜急切地想要解释,却被沈砚摁了摁肩膀。
“不急。你平复一下再说。”沈砚温声说道。
他眼睛有点发潮,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紫玉葫芦,边走边拔出壶嘴,头也不回地走到窗边。
怔怔地望着院子里新移栽的腊梅树,咕噜噜地仰头往嘴里倒酒。
火辣的酒水灌入喉咙,呛得他眼泪流出来。
顾文澜的痛,他懂。
他也曾这样全心全意地爱慕过一个姑娘,只是那个姑娘心有所属,嫁给了别人。
这是他服从了家里的安排,来了洛阳,又义无反顾地进了公主府的原因。
于他而言,曾经沧海难为水,如果不是心中的她,跟谁都一样。
偏厅内,一时间只剩下酒液入喉的吞咽声,和烛火不安的噼啪声。
沈砚背对着顾文澜,肩膀微微耸动,将那突如其来的、源于自身记忆的酸楚狠狠咽下。
片刻后,他掏出绢帕和一面精致小巧的镜子,仔细地将脸处理干净。
再转过身时,已恢复了那副从容慵懒的模样,只是眼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红。
他走到顾文澜身边,将紫玉葫芦随意放在案几上,拿起顾文澜抖得无法握住的笔,塞回他手中,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静之,痛是难免的。你要学着自己慢慢适应。殿下将这事交给你我,是信任,也是你我的立身之本。”他指了指那叠厚厚的卷宗,“这里,才有你该倾注心血的天地。”
顾文澜怔怔地看着沈砚,看着他眼中那份深藏的、与自己同源的痛楚,以及那份超越痛楚的清醒与坚韧。
颤声问道,“你…你也喜欢殿下?”
沈砚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苦笑,“那又如何?”
这个傻子,自己爱长公主如命,就以为全天下的男人喜欢长公主。
故意带着几分哀怨的说道,“静之,长公主待你与我们不同,看得出有几分真情在。你自当好好珍惜才是。”
顾文澜深吸一口气,混乱的心绪似乎找到了一个锚点。
是啊,他还有未竟之事,他承诺过要查明真相。
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眼中的水光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
再次铺平纸张,手腕虽然依旧微颤,却已能稳稳握住笔杆。
“沈兄,我……被你笑话了。”
沈砚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他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侍女低声交代了几句,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和几碟清爽小菜被送了进来。
“先填饱肚子。”沈砚将一碗面推到顾文澜面前,“吃饱了,才有力气。今晚怕是没多少觉可睡了。”
这一次,顾文澜没有拒绝,他拿起筷子,沉默地吃了起来。食物的暖意似乎也稍稍驱散了心中的寒凉。
沈砚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似不经意地提起:
“我们还要把秦彦的遗物清单,还有秦彦自尽后,他人的口供记录调出来,整理成册。殿下既要呈报陛下,这些细枝末节或许藏着关键,也显得更加可信些。”
他这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门外值守的御林军隐约听见,为后续光明正大调查秦彦遗物做好铺垫。
吃完面后,顾文澜感觉好了许多。
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对案情的梳理中,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将疑点、证据一一罗列。
沈砚则看似悠闲,眼神却锐利地扫过窗外的夜色,脑中飞速盘算着明日该如何“协助”那三位大人,又如何利用自己的渠道,去探查那些台面下的暗流。
书房内点了几盏灯,亮如白昼,照得杨千月愈发唇红齿白。
韩方圆被如玉引进来时,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殿下是有什么密令要交予他。
然而,他看到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