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陶姜被这风声折磨得头皮发麻,牙根直痒痒。倒是把乔如意逗笑了,低声说,“怎么刮个风还把你刮火了?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陶姜一撇嘴,目光随着沙粒拍打下来的方向来回游走。乔如意见状后,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别这么紧张,快闭眼休息,养精蓄锐。”
下一秒陶姜拉下她的手,侧过身,微微提高了嗓音,“我能不紧张吗?姜承安成为祭灵的时间越长,身上的人性就越少,你成诱饵,我太不放心了。”
还有些话没说——
行临也真是的,她想去做诱饵就同意啊?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办法了?
两个帐篷挨着,陶姜这句话的音量没控制,摆明了是想让旁边听到的意思。
自己寻思去吧,好意思吗?
乔如意岂能不清楚陶姜的心思?笑了笑,压低嗓音,“你这就太明显了啊。”
陶姜从鼻腔里轻哼一声,“你要不是我姐们儿,当我爱操这份心?”
“行,我知道你关心我。”乔如意轻轻搂了搂她,“不过吧,你突然这么正儿八经地关心我,我还有点不大习惯。”
陶姜推搡了她一把,佯怒,“快去找让你习惯的那位吧。”
乔如意抿唇笑,“姜姜,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陶姜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帐篷里一时间陷入安静。
旁边的帐篷里也是沉默。
只有风呼啸的声音,虽不是河道上那些鬼哭狼嚎的声响,却胜似鬼喊鬼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良久后陶姜才轻声开口,“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了还是以前的时候,姜承安没有失踪,你也没为了他孤身走河西走廊。”
乔如意没说话。
回到以前吗?
讲真,她从没这么想过。
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前,她似乎从没有过“要是回到从前该多好”的念头。
她的每一天都是她认真活过来的,没有遗憾,自然也没什么可怀念的。
但陶姜的这番话倒是让她陷入沉思,如果姜承安没有失踪……
也的确,姜承安没失踪,她的生活轨迹也不会改变,会怎样呢?
她会和姜承安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跟大多数人一样选择一条稳妥的路。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她都会跟拓画打交道,与西夏文化的交集也只存在于书籍、残片中。
而与行临,或许会在人海中插肩而过,或许此生都不会相识相知。至于九时墟,她对它的好奇也或许只局限在那一铺壁画的传说中。
渐渐的,乔如意的思绪飞远了。
是不是在平行世界里,另一个她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呢?
也不知多久,风声渐渐小了。
身边的陶姜到底是没挺过幽黑寂静的夜,昏昏睡去。乔如意的眼皮也在打架,瞌睡不停袭来。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这才打起精神来。
不打算躺着了。
乔如意起身出了帐篷,不想,看见坐在篝火旁的行临。听见动静后,他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眸里似染了星点火光,亮又幽深。
她站住帐篷前,与他的视线隔空相撞时,心脏就不经意狂跳一下。
他什么时候出的帐篷她竟没发觉,可能是在她昏昏沉沉的时候。
“好像没什么动静。”乔如意走上前,环视四周。
行临嗯了一声,顺手拎了张椅子放身边,“坐。”
两张椅子紧挨着,坐下来也是两人紧贴。乔如意踱步到椅子前,伸手刚搭上椅背,行临便拉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拉坐下来。
密匝的男性气息将她包裹,还有柴火的温热干燥气,明明挺冷的温度,乔如意却觉得像是挨着个火炉。
“躲什么?”行临低笑。
乔如意耳根微烫,或许是篝火烧得太旺。“没躲,就是觉得这样太明显了。”
她想抽回手,却没能如愿。他顺势将她另只手也拉了过来,一并合拢在掌心里。
乔如意低头,他的手大,轻易地将她的双手包裹得严实。篝火的暖和他掌心的温热源源不断熨着她的肌肤,很快,冰凉的手指就得以舒缓。
“咱们的目的就是要引姜承安出来,不明显点能行吗?”
“靠这个?”乔如意示意一下他攥紧的手。
行临转脸看她,眼底沾笑,“我也不介意你投怀送抱,你不也说了吗,我魅力大。”
乔如意回忆了一下,嗯,是说过。她没脸红,反倒对上他的视线,好生打量着。行临好奇她的眼神,但也没问,任由她的目光上下游走。
“行临,咱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突然问。
倒是把行临问一愣,没料到她会是这个问题。
乔如意盯着他,“怎么,回答不上来?”
行临的嘴角有不易察觉的僵硬,记忆里的风沙很大,冷剑折射出的寒光都不及她眼里的半分。
“当然记得。”他开口,“你来心想事成找我,降温的天你穿着旗袍,我当时就在想,这姑娘是不是傻?不知冷热。”
下一秒乔如意的手就抽了出来,攥拳捶在他胸口上。他呼痛,微微弯身,似笑非笑控诉,“说实话还不乐意了?”
“彼此彼此。”乔如意斜眼瞥他,“我第一次瞧着某人,穿着件衬衫在修马蹄子,可真能装,谁家好人修马蹄子穿衬衫?”
行临笑看着她,想起了那次。
是马场的马,他懒得回马场,就让老葛牵着马带着修马蹄的工具来店里找他。当时他在店里验收豆子呢,也没能换的衣服,干脆将围裙一戴直接上阵。
他也不做过多解释,反倒问乔如意,“问这些做什么?”
“黑水城里的游光怨气重,你也说了它可能会随时制造幻象,我得确定眼前的人是谁。”乔如意说。
行临嗯了一声,“挺谨慎,换我了吧?”
乔如意挑眉,“我就不用试了,肯定是真的。”
“怎么证明你是真的?”行临笑问。
乔如意没陷入自证的套子里,反问,“那你怎么证明我不是真的?”
行临凝视她,故作为难,“是个难题。”
“所以——”
“所以,我得好好看看。”行临慢条斯理地打断乔如意,长指一伸,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垂眸含笑。
乔如意微微一怔,“看什么?”
“看看是不是我认识的乔如意。”行临捏着她的下巴似真似假的打量着。
看吧,乔如意就任他打量。
篝火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在乔如意脸上投下暖色。
行临漫不经心的笑意,“这脸上……”
指腹像是沾了火种,传来的温度让两人俱是一怔。
乔如意呼吸紧了一下,喃语,“脸上怎么了?”
行临没再说话,玩笑的眼神渐渐沉静,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下颌的弧度。
火光在他瞳孔里摇曳,映出她逐渐染上绯色的脸颊。
乔如意屏住呼吸,看见他喉结轻轻滚动。那只手仍停留在原处,力道却变得暧昧不清。当他的视线落在她唇上时,空气仿佛凝固成琉璃。
她只觉脑袋忽悠一下,呼吸又促了不少,预感油然而生。
当男人的脸有凑近的趋势时,乔如意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低喃,“行临。”
行临的唇没压下来,捕捉到了她眼里的那一抹仓促,他眼里的光渐渐暗沉。
但他也没松手,目光锁着她,一瞬不瞬。
乔如意呼吸愈发急促,与他对视时,总觉得他眸里灼热得很。
但终究他还是松开手,拇指在她唇边轻轻蹭了一下,“有沙。”
他坐直,转身往火堆里添了根柴。
跃动的火焰将他耳根那抹不自然的红照得清晰,“有沙”这两个字轻得像叹息,消散在突然刮过沙漠的夜风里。
乔如意一颗心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时间也分不清他刚刚是真有那个打算,还是为了引出姜承安而想的损招。
她没说话,从旁拾起柴也往火堆里扔。
篝火烧得更旺,火苗似心魔疯狂摇曳。
帐篷里,男子的呼吸深沉有序。
乔如意朝着帐篷的方向看了一眼,有点没话找话了。“他俩也熬不住啊。”
行临没应声。
她也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
良久后,行临开口,“如果姜承安还能救得活,你打算嫁他?”
“他能救活?”乔如意一激灵,嗓音微微提高。
行临转头看她,一字一句,“如果。”
他看见了她眼里的激动,胸腔就有瞬间的滞闷疼痛。
乔如意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他的试探,便转过脸看着耀眼的篝火,说了句,“行临,用这种话逗人好玩吗?”
行临看了她良久,微抿着唇,下巴弧线绷紧。
两人陷入安静里。
但行临很快打破了这份安静。
他说,“如意,我不想强迫你,我想等你,想感受一次珍惜一个人的滋味。”
乔如意一怔,随即转头看他。
他也转头看她,忽然笑了,“不过,哪怕姜承安能活过来,我也不会让你嫁给他,更何况,他根本就活不过来。”
这番话的口吻和他眼里的笑,就多了几分痞意。乔如意还从刚才的尴尬氛围里没有出来,冷不丁听他这么一说,又听出存心故意来。
一时间又气又恼,“行临!”
行临有逗她的成分,见状,爽朗笑出声来。
乔如意不想理他了。
要不是之前应允配合他一起引姜承安出来,她会立马起身回帐篷里。
行临笑看着她的别扭样,心底喜爱之意遮掩不住。他长臂一伸搂过她的肩膀,“好了,不逗你了,我们做正事。”
乔如意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憋死,敢情刚刚都在瞎胡闹吗?
“手拿走。”乔如意瞥了他一眼。
他却趁机收了手劲,侧脸低语,“做戏做全套,姜承安现在是祭灵,心眼特别多,不会轻易上当。”
她就被他搂在怀里,说话时他温热的气息就自上而下落在她的耳畔,倏地就往她心尖上钻。
加上他的嗓音低哑又带着慵懒,撩人得很。
乔如意尽量扯着自己的理智,不被男色所惑。她清清嗓子,“这样就行了,别得寸进尺。”
说话间,她朝着他示意了一下手腕。
升卿变得有些不安分了,小丧丧原本是钻进南红里睡觉,眼下也醒了,身上的光时隐时亮。
乔如意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告诉行临,姜承安或者游光就在这附近。
行临轻扣她肩膀的大手改了方向,箍住了她的后颈,将她的脸微微托高。
他敛眸注视,低语,“来是来了,但他不现身,我们也没辙。”
乔如意望进他眼里的幽暗,“你想怎样?”
行临压低脸,“如果你能亲我……”
没等他的话说完,乔如意伸手揪过他的脖领子,主动仰头亲了他。
红唇轻贴他的唇角,堵了他之后所有的话。
她这行为出其不意,打得行临措手不及,一时间愣住了。
乔如意感觉得到,心说,小样儿,像谁不会似的。
就在这时,腰间的昆吾有了反应。余光似乎瞥见了一抹影子,并不清晰。
她没松手,也没移开唇,就着这般暧昧的姿势,红唇微启,“做戏做全套,别当真了。”
与此同时,狩猎刀也在行临腰间微微震动,出鞘的瞬间寒光乍现。
行临一手执刀,幽暗的河道处果然有一道影子。
眼前的篝火忽然摇曳成诡异的青蓝色。
“他来了。”行临的唇擦过她耳垂低语。
乔如意推开他的同时起了身,转头看向暗河,就见姜承安半透明的身影在青蓝色火影中浮现,那双曾盛满温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扭曲的妒火。
“如意……”
姜承安伸出溃散的手,浑身的皮肤是凹凸不平地蠕动,他痛苦嘶吼,“过来,来我身边!别相信他……别信!”
乔如意想都没想就要上前,胳膊却被行临一把扯住,紧跟着一道冰蓝色寒光从眼前极速而过,冲破空气的阻碍,直直刺向姜承安。
是行临。
他要杀了姜承安!
乔如意大惊失色,想冲前阻挡,可行临的大手跟钳子似的紧紧箍着她。
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利刃生生穿透姜承安的身体。
“姜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