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朋友,别紧张。”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温和,清晰,带着一种让人摸不透的笑意。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库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江河背部的肌肉虬结,手中的短刀刀锋向下,对准了门板最薄弱的位置。
瘸腿李瘫在地上,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顾四爷靠在井口,那张布满死灰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极度的困惑。这个声音,他不认识。但在京城这片地界,敢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找上门的人,绝不是善茬。
陈舟没有动。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让庄若薇靠在自己怀里。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薄薄的木门之外。
“再不开门,钱向东的人可就找到这里了。”
外面的声音不疾不徐。
“到时候,你们可就真的,没有门可以走了。”
这句话,刺破了库房里那层名为“侥幸”的薄冰。
陈舟的身体动了动。
他怀里的庄若薇,眼皮也极轻微地颤了一下。她还醒着。
“开门。”
庄若薇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只有陈舟能听见。
陈舟没有问为什么。
他抬头,看向门后的江河。
江河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全是询问。
陈舟对他,点了点头。
江河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缓缓收回短刀,伸手,拉开了门上那根用来闩门的,锈迹斑斑的铁栓。
“吱呀——”
木门向内打开了一道缝。
一股混杂着尘土和夜露的冷气,涌了进来。
门外站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灰色中山装,脚上一双黑布鞋,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相貌平平,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
唯一让人在意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看手持利刃,满身杀气的江河,也没有看瘫在地上的瘸腿李和顾四爷。
他的视线,穿过所有人,径直落在了库房中央,落在陈舟和靠在他怀里的庄若薇身上。
“陈组长,庄小姐。”
男人开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总算见面了。”
陈舟没有说话。
他能感觉到,怀里庄若薇的身体,在男人开口的瞬间,又绷紧了一分。
“你是谁?”
江河上前一步,挡在了陈舟和男人之间,手中的短刀再次握紧。
“我?”男人笑了笑,他向前走了一步,很自然地走进了库房,“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带你们离开这里。”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破败的库房,视线在那口幽深的枯井上停顿了一秒。
“钱向东已经把南城翻了个底朝天,你们觉得,他找到这里,还需要多久?”
“你想要什么?”
陈舟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发飘,但吐出的字,却很稳。
男人把视线重新转回他身上。
“我想要的,和你们想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他没有看陈舟,也没有看庄若薇。
他的视线,落在了地上那个抖得像筛糠一样的瘸腿男人身上。
“风陵渡,黄河水眼。”
男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李家的后人,我说得对吗?”
瘸腿李的身体,猛地一弹。
他惊恐地抬起头,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我……我不知道……你……你说什么……”他结结巴巴地否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吗?”男人也不逼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看来,文叔给你下的‘绞心丝’,还是轻了点。”
这句话,让瘸腿李彻底闭上了嘴。
他看着男人,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到底是谁?”陈舟再次发问,他的手,已经悄悄握住了庄若薇那根冰冷的听骨针。
“一个生意人。”男人回答,“一个想和雀儿楼的新楼主,谈一笔生意的生意人。”
他的称呼,让顾四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我能送你们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男人不再绕圈子,直接摊牌,“我还能给你们提供去风陵渡需要的一切。船,人,家伙事儿。你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不是吗?”
陈舟沉默了。
男人说的是事实。他们现在,就是几只被困在笼子里的丧家之犬。
“你的条件。”
这一次开口的,是庄若薇。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已经恢复了些许清明。她靠在陈舟的怀里,抬起眼,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男人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笑意更浓。
“我的条件很简单。”
他伸出一根手指。
“我不要‘开阳’。那东西是劫数,沾上没好事。我要的,是‘开阳’旁边,镇着它的那件东西。”
这个条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顾四爷都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开阳”是李家世代镇守的活器,这件事,只有金工司最核心的几个人才知道。
可“开阳”旁边,还镇着另一件东西?
这事,别说他顾延年,恐怕连他师兄庄怀山,都未必清楚。
这个男人,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
“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信你?”庄若薇靠在陈舟怀里,艰难地喘了口气,继续发问。
“就凭这个。”
男人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扔在了地上。
那是一块被烧得焦黑的金属残片。
陈舟的身体一震。
那是他从文叔身上搜出来,后来遗失在雀儿楼火场里的那枚,“十翼”的徽章残片。
“文叔,是我的人。”男人平静地说道,“也是我,让他去雀儿楼,设下了那个局。”
这个信息,让陈舟和顾四爷同时变了脸色。
“你和韩书文是一伙的?”陈舟的声音冷了下去。
“不。”男人摇头,“我和任何人,都不是一伙的。我只和我自己是一伙的。”
“韩书文想要‘开阳’,是为了解开他身上的诅咒,获得更强的力量。”
“钱向东想要‘开阳’,是为了掌控金工司的秘密,把它变成武器。”
“而我……”男人看着庄若薇,笑了一下,“我只是想拿回一件,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
他的话,真假难辨。
但有一点,陈舟和庄若薇都清楚。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好。”
庄若薇闭上眼,吐出了一个字。
“我们答应你。”
“明智的选择。”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先休息一下。天亮之前,我会带你们离开。”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
陈舟叫住了他。
男人回过头,看着他。
“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男人闻言,再次笑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中山装的领口。
然后,他才缓缓开口。
“在京城这片地,道上的朋友,不管心里怎么想,见了面,都得抬举我一声。”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八面佛。”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直靠在井口边,半死不活的顾四爷,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那个相貌平平的男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最恐怖的存在。
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