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佛。
靠在井口边的顾四爷,眼球几乎要从干瘪的眼眶里凸出来。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相貌平平的男人,
紧接着,他的身体向后一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后脑勺磕在冰冷的砖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四爷!”
一直守在门口的江河,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他再也顾不上对峙,一个箭步跨过半个库房,扑到顾四爷身边。
“四爷!您醒醒!”他疯狂地摇晃着顾四爷的肩膀,可老人双眼紧闭,面如金纸,已然没了任何反应。
整个库房,陷入一片混乱和恐慌。
只有那个自称“八面佛”的男人,依旧站在那里。
他看着江河徒劳的施救,看着顾四爷昏死过去的样子,脸上那丝温和的笑意没有丝毫改变。他甚至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缩在墙角,抖成一团的瘸腿李。
他的平静,比任何咆哮和威胁,都更让人从骨子里发冷。
陈舟没有动。
他只是将怀里庄若薇的身体,更紧地向自己怀里拢了拢,用自己的后背,彻底挡住了那个男人的视线。
他能感觉到,庄若薇的身体,在男人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绷得像一块铁。
“你是谁?”
陈舟开口,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虚弱而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稳得像钉子。
“我刚刚说过了。”八面佛将视线从顾四爷身上移开,重新落回到陈舟身上,他的笑意里多了一丝玩味,“有些人,就是听不得实话。”
他向前走了一步,皮鞋踩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陈组长,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叙旧。钱向东的人,已经锁定了这片区域。他们很专业,会像梳子一样,一寸一寸地把这里梳理干净。你们觉得,这间破库房,能藏多久?”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江河和瘸腿李的头顶。
江河救助顾四爷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猛地抬头,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八面佛。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要的,很简单。”他没有绕圈子,“我要去风陵渡。我要取走‘开阳’旁边,镇着它的那件东西。”
“你做梦!”
回答他的,是江河。他扶着昏迷的顾四爷,缓缓站起身,手中的短刀再次对准了八面佛,“我不管你是什么佛,敢打金工司活器的主意,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八面佛闻言,笑了。
他摇了摇头,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年轻人,不要这么大火气。”他慢悠悠地说,
“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跟你合作?”陈舟冷冷地问。
“就凭你们没得选。”八面佛的语调依旧温和,但内容却无比残酷,“没有我,你们连这扇门都走不出去。就算你们侥幸逃了出去,你们拿什么去风陵渡?
你们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李建国身上的毒虽然解了,但他的身体,三天之内下不了水。庄小姐你……”
他看着庄若薇,笑了一下。
“你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你们拿什么,去跟韩书文斗?去跟钱向东抢?”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碎了众人心中最后一点侥?。
是啊。
他们现在,就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
“你的条件,我们答应。”
庄若薇再次开口,她闭上了眼睛,似乎连多看这个男人一眼,都在消耗她本就不多的力气。
“但是,你要先证明,你能带我们出去。”
“证明?”八面佛笑了,“好。”
他说完,从中山装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个老式的,巴掌大小的收音机。
他没有拧开开关,只是将收音机举到嘴边,用一种极其古怪的,介于说话和哼唱之间的调子,对着收音机的话筒,发出了一连串毫无意义的音节。
那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做完这一切,他将收音机放回口袋,然后对着门口的方向,轻轻拍了拍手。
“好了。”
“什么好了?”江河一脸警惕。
八面佛没有回答他,只是微笑着,伸手指了指门外。
“你们听。”
众人安静下来。
库房外,原本应该是一片死寂的黑夜。
可现在,他们却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些声音。
起初,是嘈杂的人声,像是有很多人在远处争吵。
紧接着,是汽车的鸣笛声,一声接着一声,刺耳,急促。
然后,是警笛。
不是一两声,而是由远及近,铺天盖地而来的警笛声!
“怎么回事?!”瘸腿李惊恐地问,“是钱向东的人来了吗?”
“不。”陈舟摇了摇头,他侧耳倾听,脸上的神情变得异常凝重,“这不是507所的动静。”
“没错。”八面佛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五分钟前,南城最大的三个黑市,同时起火。无数倒爷和地痞流氓冲上了街,他们烧了车,砸了店。
现在,整个南城的警察和武装力量,都被吸引到了那边。钱向东布下的那张网,已经被我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脸上的笑意更浓。
“这个证明,够吗?”
江河和瘸腿李已经说不出话来。
只用一个收音机,几句听不懂的怪话,就在短短五分钟内,在被严密封锁的京城南城,掀起了一场如此规模的骚乱。
这个男人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走吧。”八面佛说,“再不走,口子就要合上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带路。
“等等。”陈舟叫住了他。
八面佛回过头。
“他怎么办?”陈舟的下巴,朝昏死在地的顾四爷点了点。
八面佛的视线,落在顾四爷的身上,他那温和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称得上是冰冷的表情。
“他?”八面佛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不能留在这里。”
他慢慢蹲下身,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老脸,伸出手,似乎想做什么。
“你想干什么!”江河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顾四爷护在身后,手中的短刀直指八面佛的咽喉。
八面佛的手停在半空,他抬起头,看着一脸杀气的江河,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我不想干什么。”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们这趟去风陵渡,不能没有他。”
“他都这样了,带上他不是累赘吗?”瘸腿李不解地问。
“累赘?”八面佛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瘸腿李瞬间闭上了嘴。
八面佛的视线,重新回到顾四爷的身上,他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因为,打开黄河水眼下那座水下墓的最后一把钥匙,不在你身上,李建国。”
“那把钥匙,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