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打开黄河水眼下那座水下墓的最后一把钥匙,不在你身上,李建国。”
“那把钥匙,在他身上。”
冰冷的字句,在破败的库房里回荡。
江河的身体僵住了,他低头看着怀里昏死过去的顾四爷,那张熟悉的老脸此刻变得无比陌生。
他扶着这个老人,却感觉自己抱着一团燃烧的谜。
“你……你胡说八道!”江河赤红着双眼,将顾四爷小心翼翼地靠在墙边,自己则像一头护崽的野兽,挡在老人身前,
“四爷一辈子都在京城,他跟什么黄河水眼有半点关系!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八面佛看着他暴怒的样子,脸上那温和的笑意甚至没有一丝波动。
“我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听到了一个他无法承受的真相,自己把自己吓晕了而已。”他摊了摊手,动作从容不迫,
“至于他跟黄河水眼有没有关系,你问他,不如问问你自己。雀儿楼的楼主,金工司的‘掌刑人’,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京城古董商人吗?”
江河的呼吸一滞。
八面佛没有再理会他,视线转向了依旧跪坐在地,面无人色的瘸腿李。
“李建国,你家的传承里,难道就没提过,守着‘开阳’的,从来都不止你们李家一支吗?”
瘸腿李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拼命摇头,牙齿都在打颤。“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知道?”八面佛轻笑一声,那笑声让瘸腿李把头埋得更深了。
陈舟将怀里的庄若薇抱得更紧了些,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冷和轻微的颤抖。他抬起头,直视着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你到底是谁?”陈舟的嗓子因为脱力而干涩,但吐出的字句却带着军人特有的压迫感
八面佛回答道“我是谁,重要吗?陈组长,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不是我的户口本,而是你们的命。”
他指了指门外,远处的警笛声和嘈杂声仿佛又近了一些。
“我撕开的口子,撑不了太久。钱向东不是蠢货,他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南城的骚乱只是调虎离山。到时候,他会带着人,把这里围得像铁桶一样。”
陈舟没有被他的话扰乱心神,他继续追问:“顾四爷为什么是钥匙?”
这是一个必须搞清楚的问题。他们不能糊里糊涂地被人牵着鼻子走。
八面佛的笑意淡了些,他看着执着的陈舟,又看了一眼他怀里安静的庄若薇。
“因为有些门,需要血脉去开。而有些门,需要用记忆去开。”他缓缓说道,“李家的血,是开第一道锁。”
瘸腿李猛地抬起头。
“没错。”八面佛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黄河水眼下的那座墓,不是一座死墓,它在水下是‘活’的,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没有实时更新的‘舆图’,你们就算进去了,也只是给那条黄河添几具新尸而已。”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个男人所说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辩驳的逻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女声响了起来。
“镇着‘开阳’的东西……”
是庄若薇。
她依旧靠在陈舟怀里,没有睁眼,苍白的嘴唇轻轻翕动。
“……是活器,还是死物?”
这个问题,
八面佛脸上的笑意,第一次,彻底消失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深地看了庄若薇一眼,那眼神里,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库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了那种温和的笑意,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
“非活,非死。”
“它在两者之间。”
这个答案,让庄若薇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陈舟能感觉到,这个答案对她的冲击,远比之前的一切都大。
“时间到了。”八面佛打破了这片沉寂,他看了一眼手表,
“再耽搁下去,谁也走不了。你们是想留在这里跟钱向东解释这一切,还是跟我走,去风陵渡拿回你们想要的东西?”
这是一个不需要选择的选择题。
江河看了一眼昏迷的顾四爷,又看了一眼虚弱的庄若薇和陈舟,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神秘的八面佛。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怎么走?”
“很简单。”八面佛指了指地上的顾四爷,“你,背上他。”
他又看向瘸腿李:“你,自己能走吗?”
瘸腿李被他看得一个哆嗦,连忙点头哈腰:“能……能走,能走。”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虽然腿脚还有些发软,但总算能站稳。
最后,八面佛的视线落在了陈舟和庄若薇身上。
“她,我来抱。”他朝着庄若薇伸出手。
“不必。”
陈舟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他没有理会八面佛伸出的手,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调整了一下姿势,双手穿过庄若薇的膝弯和后颈,试图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动作。
他自己的身体早已被掏空,此刻连站着都费力。汗水瞬间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的手臂在颤抖,双腿也在打晃,似乎下一秒就要和怀里的人一起重新倒下。
江河和瘸腿李都看呆了。
八面佛也收回了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上前帮忙,也没有催促。
陈舟咬紧了牙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他将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了手臂和腰腹,感受着肌肉的撕裂和骨骼的呻吟。
终于,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站了起来。
他成功地将庄若薇打横抱在了怀里。
整个过程,他一步未退,身体只是晃了几下,便重新站稳。
“走吧。”陈舟抬起头,看向八面佛,他的呼吸粗重,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八面佛看了他几秒,忽然笑了。
“有意思。”他点了点头,转过身,“跟上。”
江河不再犹豫,他走到顾四爷身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老人背到自己背上。瘸腿李则一瘸一拐地跟在最后。
一行人,以一种诡异的组合,走出了这间囚禁了他们一夜的破败库房。
外面的世界,一片混乱。
远方火光冲天,将半个夜空都映成了红色。刺耳的警笛声,汽车的鸣笛声,人群的叫骂声,混杂在一起,。
八面佛领着他们,没有走向大路,而是拐进了一条更深的,散发着恶臭的胡同。
最终,他在一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车身上印着“京城环卫”字样的绿色帆布卡车前停了下来。
“上车。”他拉开后面的帆布,示意众人上去。
车厢里空荡荡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垃圾混合的怪味。
江河先将顾四爷安置好,瘸腿李也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陈舟抱着庄若薇,小心地将她放在车厢角落里,用几件破旧的军大衣给她垫着。
就在所有人都上了车,八面佛准备拉上帆布的时候,一直缩在角落里的瘸腿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死死地盯着被江河安置好的顾四爷,又猛地抬头看向八面佛,结结巴巴地开口。
“我……我想起来了……我爷爷以前喝醉了说过……说守着黄河水眼的,除了咱李家,还有一个姓顾的……”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极度的恐惧和不敢置信。
“那个顾家,是给金工司……画舆图的……专门画那些……那些活着的墓……”
瘸腿李抬起手,颤抖地指着八面佛,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你……你到底……你到底是谁?!”
八面佛拉着帆布的手停住了。
他回过头,夜色和远处火光的交织中,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显得晦暗不明。
他没有直接回答瘸腿李的问题,而是露出一个极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笑容。
“上车坐好。”
“路上,你会知道更多你不想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