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徳康和许云丽也来了。
他俩骑着自行车,车筐里还塞着帆布手套和笔记本。
当初开店集资的时候,他们各自凑了一笔钱。
虽说不算多,但也是实打实地担了风险。
如今生意红火起来,他们心里踏实,更觉得这份家业自己也有份儿。
这次货,多了不少新玩意儿。
许云丽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这玩意儿一闻就知道贵,城里人都讲究这个。”
润肤霜,闻着香喷喷的。
杨青山啧了一声。
“这要摆在柜台上,女顾客准抢疯了。”
蛤蜊油,小时候家里都用过。
武徳康拿起一个看了看,笑了。
“我娘以前冬天都给我抹这个,裂口子的手一抹就好。现在倒成了稀罕物。”
周淑芬还进了许多宁城刚出的计算器。
武徳康试了几个加减法,忍不住感叹。
“这东西要是放在学校,数学老师做梦都能笑醒。”
“婶子,店太小了,我看这些货堆得都快溢出来了。”
杨青山望着满屋子的东西,又高兴又发愁。
他蹲下身子数了数。
“照这势头,半个月都卖不完。”
周淑芬琢磨了会儿。
“那咱们把隔壁那间也租下来。”
隔壁那间空屋一直闲置着,墙薄门破,没人愿意租。
但在她眼里,那就是现成的仓库兼展销区。
“可是……”
杨青山支支吾吾。
他早就去问了,那两家房东眼红店里赚钱,死活不租。
一家姓黄,一家柳,住在同一条巷子里,原本巴不得有人来租房子收租。
可自从看到周淑芬的店铺天天排队,日进斗金,态度立马变了。
他们盘算着:与其租给别人,不如自己干!
黄老头还特意跑到店里买了包烟,笑眯眯地说。
“闺女啊,听说你要扩店?哎呀巧了,我正打算跟我儿子合伙弄个小卖部呢!”
话里的意思明摆着,没门。
“他们不肯租?”
周淑芬一眼看穿他的难处。
她盯着杨青山的眼睛,语气平静。
这点弯弯绕绕,她一听就明白。
“嗯,真不租。”
杨青山叹了口气。
“那咱换个法子,不开这间,开个分店!直接搬到厂子门口去。”
周淑芬早有打算。
她可不是只会守摊的人。
厂子门口是什么地方?
每天上下班高峰,围墙上都能站满等早点的工人。
“那儿人多,天天排队买货。”
她继续说道。
她前两天去踩过点,观察了一个上午。
卖包子的大妈摊子前都能排二十米长队,更别说那些缺日用品的年轻人。
只要招牌一挂,价格透明,肯定一炮打响。
现在这家店,合同签了三年。
每月一号,周淑芬雷打不动把现金送到房东手里。
虽然贵,但她图的就是稳定。
她天天盼着政策松动,能买块地自己盖房,省得看人脸色。
货一到,周淑芬立马搞宣传。
她不让喊喇叭,嫌吵,也不请人舞狮敲锣打鼓。
做生意靠的是信誉,不是热闹,浮夸那一套,在她这儿行不通。
她印了传单,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周淑芬回余新第二天,杨云沐找上门了。
那天刚下过雨,街上湿漉漉的。
杨云沐穿着一件旧棉袄,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
“大姐!好久没见啦!”
杨云沐推开门。
见到周淑芬的那一瞬,整个人一下子松了下来。
成衣店的事,余大娘全管着。
周淑芬只出设计图和样衣,别的不插手。
她知道,有些人情需要别人去维持。
那家店,本来是谢丽雅的礼,现在慢慢成了余大娘的私产。
当初谢丽雅送她这份心意,是感激周淑芬救了她弟弟。
可时间久了,余大娘经营得好,口碑打出去了。
外人说起时,都说“那是余老太太的店”。
名字虽未改,实质早已转移。
周淑芬就是这样的人。
别人帮她一滴水,她能还你一整个海。
她正低头算账,一抬头,吓了一跳。
眼前这人,真是杨云沐?
记忆中的杨云沐干净利索,说话带笑,走路都带风。
而眼前的她,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云沐,你……你咋成这样了?”
周淑芬一见到这副模样,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急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拉着杨云沐的手臂让她坐下。
“快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余新都降温了,寒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人直打哆嗦。
可她竟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袖。
“周大姐……”
杨云沐刚开口,声音就哽住了。
她的眼泪像是决了堤的洪水,哗地一下涌了出来。
周淑芬没有急着追问,只是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轻轻塞进杨云沐颤抖的手心里。
然后又翻了翻抽屉,摸出一颗包装完好的话梅糖。
“含着吧。”
她轻声说。
“甜的,能稳住心。”
杨云沐攥着糖,指节泛白,呼吸渐渐平稳了些。
等她缓过劲儿,抽抽搭搭地擦了把脸,才断断续续地说出口。
“大姐……我现在……真没地儿去了。亲戚躲我,朋友断了联系,房东昨天赶我出门,行李都被扔到了街上……你能收留我吗?哪怕只是一晚也好……我啥都干,扫地、洗衣、做饭、站柜台、搬货、看店……我都行,不挑活,不怕累。”
“云沐,你以前不是有个稳当的铁饭碗吗?”
周淑芬差点叫出声,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她记得清楚,杨云沐是纺织厂的正式女工。
每月工资按时到账,厂里还有劳保福利和年终奖。
天天按时上下班,日子过得安稳体面,逢年过节还能带点厂里的边角料给家里做新衣服。
“工作……没了。”
杨云沐低声吐出这几个字。
“铁饭碗也能说没就没?到底出了啥事?”
周淑芬不敢相信。
工厂再难,也不会轻易裁掉一个老员工。
更何况杨云沐一向勤恳老实,从不惹事生非。
杨云沐死死咬着下唇。
“我男人……出事了。”
周淑芬心里猛地一沉。
胡达?
那个高大结实、说话嗓门洪亮的男人?
他可是厂里运输小队的头儿,手下管着五六辆车。
上回见面时,他还拍着胸口说要给云沐买块手表,好让她上班不再迟到。
怎么转眼之间,人就出事了?
“他……他被冤枉贪了厂里公款,直接被抓走了!”
杨云沐的声音压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