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来得突然,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把人铐走了。”
“既然是冤枉的,找领导讲清楚啊!去厂长办公室说理,不行就写材料往上反映!”
周淑芬急了,语气激动起来。
话一出口,她却忽然顿住了,脸上掠过一丝愧疚。
她自己能在这条街上安安稳稳开着杂货铺,全靠郭振义在供销社的关系照应。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人有门路?
有些人,连见领导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大姐,没用的。”
杨云沐苦笑了一下。
“人家早把证据摆得明明白白。钱,就在我男人兜里,一分不差。三万两千六百块,整整齐齐捆着,外面还包着油纸,盖着财务科的章。公安一搜出来,当场就定性了。”
“那你把钱还回了不就行了?工作可以再找,饿不死人!你怎么会弄成这副人样?”
周淑芬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杨云沐缓缓摇头。
“那钱……不是我们拿的。可谁信呢?厂里早就有人盯着那个位置了,胡达一倒,第二天就换了新人上任。账本也被改了,仓库记录也对不上……可没人听我解释,连厂医都不给我开病假条。我旷工三天,就被开除了。”
“他听说政策松了点,就和人倒腾棉纱,想赚点快钱……”
“那天他一大早就出门了,说去趟邻县,傍晚就能回来。我给他烙了张葱花饼,装在布包里让他带着路上吃。可……可等到天黑,他也没回来。”
“结果当场被逮住。”
她的眼泪止不住,一串串砸在地上。
“厂里说啥我是家属,知道这事不说,当场把我开除了。没有提前通知,没有解释,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我站在办公室门口,听着他们念处分决定,整个人都木了。那天风很大,我站在院子里,冷得发抖,却不知道是因为天冷,还是因为心冷。”
“家里东西全被搬走抵债,婆婆说我克夫克命,把我扫地出门……”
她声音颤抖着。
“他们搬走了柜子、床、锅碗瓢盆,连孩子的棉袄都没留下。婆婆站在门槛上,指着我鼻子骂:‘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男人,还想克死我们全家?滚!别脏了我家的地!’”
她抬头看周淑芬。
“娘家我回不了。爹妈早没了,走的时候我没赶上见最后一面。哥嫂嫌我丢脸,说是给祖宗抹黑,连门都不让我进。我站在门口,跪着求他们让我住一晚,只一晚。可他们把门栓从里面插上了,窗户也关得死死的,连碗热水都不肯给我。”
“周大姐,我真没路走了……”
她的声音低下去。
“我在你这打个地铺行吗?我不挑,不吵,不添乱。我给你洗衣服、做饭,只要你肯收留我,让我吃上一口热饭,我就知足了。哪怕一口粥,也是暖的……”
“孩子呢?你不是有一儿一女?”
周淑芬的声音轻了些。
“婆婆不许我带。”
她苦笑了一下。
“她说孩子是周家的根,不能跟着我这个‘罪人家属’败坏门风。他们……也不愿跟着我受苦。儿子才八岁,可看着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女儿抱着她的布娃娃,小声问奶奶:‘妈妈是不是坏人?’……我听见这句话,心就碎了。”
上个月,她还穿着新买的的确良衬衫,站在阳光下笑着说要攒点钱给娃做新棉袄。
那时的她,脸上泛着红光,眼里满是希望。
这才多久?
不过短短几十天,人就瘦成了影子。
“别慌。”
周淑芬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天冷,你穿得太少了,风钻进骨头里,会落病根的。先把这袄子穿上。”
她转身进里屋,翻出件洗得发白的夹袄,轻轻裹在杨云沐身上。
杨云沐猛地攥住周淑芬的手。
“大姐……你救我一命,我……我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啥都别说了。”
周淑芬打断她。
“你不用报答我。我懂,我全都懂。过几天,你和我去宁城。我那儿正缺人手,在电子厂干活,包住包吃,一个月能挣不少。你去了,重新开始,没人知道你的过去。”
“你先住我那出租屋。佳琪住校,不常回来,屋里清静。西厢房还空着一张床,铺盖我下午就给你晒好。你安心住下,别怕。”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吃饭的事别操心,多双筷子而已。我吃得上,你就吃得上。”
杨云沐“扑通”跪下,抬头就要往地上磕。
周淑芬一把扶住她。
她盯着杨云沐的眼睛。
“别这样,咱们都是苦过来的人。磕头换不来活路,眼泪也救不了命。别磕头,留点力气,活着,比什么都强。”
周淑芬皱着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
“你这样跪着,也不是个事儿。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一辈子没个坎儿?谁又没碰过难处?云沐,你得振作起来,日子再难,也不能趴下。太阳每天都会升起来,天不会一直黑下去。”
“大姐,我真的不怕吃苦,再累的活我也干得动。”
杨云沐咬着下唇,努力压住眼眶里的酸涩。
“我也想和你一样,靠着自己的力气,一点点挣出个未来来。我不想再靠谁施舍,不想再被人瞧不起。”
“好!”
周淑芬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这股劲儿,就不怕走不远。那你先安心养几天身子,把力气攒起来。我十天后动身去深圳,你要是想跟着,就一块儿走。”
说完,她低下头,手指熟练地拨动算盘上的珠子。
与此同时,杨青山正蹲在柜台后,仔细地整理着一摞摞新到的货品。
就在这时,几个客人推门进来,原本安静的小店瞬间热闹起来。
杨云沐坐在屋角的小板凳上,听着外面的喧闹,心里坐不住了。
她赶紧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衣角,快步走了过去。
“青山哥,我来搭把手吧,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她话音刚落,就开始帮忙招呼客人。
周淑芬站在一旁,眼角不经意地扫过。
看到杨云沐忙碌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往上提了提。
程佳琪在镇中学上晚自习时,突然听见隔壁班的武校长提到周淑芬回来了。
她心头一热,顾不上多想,立刻举手向老师请假。
“婶子!”
刚把晚饭端上桌,她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