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想法很简单——先在城外寻一块背风干燥的空地,砍些树枝搭个简易窝棚,暂且遮风挡雨。
等到夜里人静时,再悄悄潜入城中,完成那件极为要紧的大事。
这事他没声张,只挑了宗族里几家没有男孩的人家来参与。
他知道这计划一旦泄露,便可能招来祸端,所以行事极为谨慎。
只挑选了几户家中无子、平日沉默寡言的亲戚,这些人也正渴望改变命运,自然愿意听他差遣。
毕竟谁都想有个儿子传宗接代。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执念,是祖宗规矩压在肩上的重担。
有了儿子,香火才不断,祖坟前才有人烧纸跪拜。
否则死后无人祭奠,魂魄飘零,沦为孤魂野鬼。
可这事要是传出去,风言风语一多,他的名声就全毁了。
乡里最不缺的就是长舌妇和嚼舌根的人,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得满城风雨。
若让人知道他为了得子竟铤而走险,用旁门左道之法,恐怕不仅被逐出宗族,还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上三代。
可张天阳不同意他的计划。
张天阳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仿佛对他的土办法嗤之以鼻。
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张天阳摆摆手:“城西那边有不少空屋子,随便找一栋就能歇脚。你别为了点小事,耽误了今晚的大事。”
他语气笃定,显然是早已勘察过地形。
城西因战乱频发,百姓纷纷逃亡,留下大片荒废屋舍,如今人去楼空,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歇脚”二字说得轻巧,实则暗藏玄机——那地方不仅是避风之所,更是施法布阵的理想位置。
“这……不太好吧?”
许怀谦皱眉,“万一主人突然回来了呢?”
他心中迟疑,毕竟擅闯他人住宅,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更何况,若真遇上归家的原主,岂不是当场闹出人命官司?
“人都逃难跑了,谁还回来?”
张天阳笑了笑,“我算过了,今夜吉利得很。放心吧,住那儿对咱们有好处。”
他捻动手指掐算,目光幽深似能窥见天机。
那一笑,仿佛胸有成竹,已将吉凶祸福尽收眼底。
他说的“好处”,并非只是避风遮雨,而是指那废弃宅院的风水格局,恰好契合今日的黄道时辰,有利于行秘术。
最后一句话让许怀谦松了口。
他原本紧绷的脸色逐渐松弛下来,眼神由疑虑转为信任。
“吉利”二字,就像一道神谕,击穿了他内心的挣扎。
只要能成事,住哪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点点头:“好,那就听张道长的,请您带路。”
语气中透着恭敬与依赖,仿佛张天阳已是引领他走向命运转折的引路人。
他不再犹豫,转身召集随行之人,准备出发。
果不其然,那是个荒废已久的破院子,墙倒屋塌,门也没几扇完整的。
院墙裂开大口,像一张干涸的嘴,诉说着往日的破败。
屋顶塌陷半边,露出灰蒙蒙的天空,院子里杂草丛生,足有半人高,蛛网密布,蛇鼠穿行。
交代许凌云留下来看守东西后,许怀谦叫上几个年纪大些的下人,便跟着张天阳走了。
他低声叮嘱许凌云几句,眼神严肃,示意不可擅自离开。
随后带着几名家仆,在暮色渐浓的傍晚,匆匆踏上了通往旧宅的小路。
许凌云一个人守在原地,心情还算轻松。
他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伸了个懒腰,嘴角甚至浮现出一抹笑意。
不用跟着奔波,还能独享片刻清闲,这对他来说简直是美差。
他找了张小板凳坐下,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曲调七零八落,东一句西一句,却是他自创的消遣方式。
夕阳洒在破院里,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连风都变得懒洋洋的。
这时,甜馨怯生生地走到他身边,轻声问:“爹,娘、祖母还有青霜妹妹都病了,能不能请个大夫来看看?”
她声音细弱如丝,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唯恐惊扰了父亲的好心情。
她的脸上写满担忧,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清晨沾了露水的花瓣。
原本还在悠闲哼歌的许凌云一听这话,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那抹轻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郁与烦躁。
他眉头紧锁,眼神冷得像冰渣子,直直扫向女儿。
“一群吃白饭的,给我滚!”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
嗓音陡然拔高,带着粗暴的怒意。
“病了就躺着,反正也活不长久,哪来的钱请大夫?”
他咬牙切齿,字字如刀,仿佛生病是她们的错,是拖累家庭的罪过。
意识到说漏了嘴,他恼羞成怒,一把将甜馨推倒在地。
话一出口,他才察觉不妥——竟把“活不长久”这般恶毒的话当面说出,简直如同诅咒亲人。
羞耻与愤怒交织,促使他动手发泄情绪。
“滚开!我没钱请大夫,别在这烦我!”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摔倒的女孩,声音冷硬如铁。
他的呼吸急促,额角青筋跳动,仿佛稍有反抗,便会拳脚相加。
甜馨摔倒时,手掌正好磕到一块碎石,顿时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尖锐的石棱割破嫩肤,血珠立刻渗了出来,沿着指尖滴落在尘土中,开出一朵朵暗红的小花。
她痛得微微抽气,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
许凌云眼神闪了闪,有点心虚,但马上挺直腰杆,冷声道:“活该,谁让你惹我?滚远点,听到了吗!”
他看到血迹,心头一颤,可立刻用更凶狠的态度掩盖内心的动摇。
他不能示弱,尤其是在这个处处看不起他的家里,他必须显得强硬。
甜馨咬着嘴唇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他一眼,转身默默走开,眼泪在眼眶打转,却硬是不让它掉下来。
她低着头,一步一步挪向角落的柴房,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而缓慢。
那道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她更痛的是心。
陈妈妈和容妈妈看到她流血的手,心疼得直哆嗦。
两人几乎是同时扑上前,一人扶住她的肩膀,一人颤抖着手掏出一块粗布帕子替她包扎。
陈妈妈眼圈泛红,哽咽道:“造孽啊……这是哪家的孩子,竟遭这种罪?”
容妈妈则紧抿双唇,目光中燃起怒火,却只能低头为孩子拭去尘土与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