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孤灯如豆,马氏独自垂泪,手里死死攥着儿子幼时的短衣。
宝儿已失踪多日,她只收到一封恐吓信,威胁她若声张,便要让她儿子死无全尸。
偏偏老爷不在家,她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这些天,她从早盼到晚,门外稍有响动,她便心惊肉跳地奔去,盼着是她的心肝宝儿回来了。
她只有这一个儿子了,这是她的命啊!
马氏心头像被醋泡过般酸涩难忍。
老爷临走前交代过,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去温府求助。
可即便天塌下来,她也不敢去。那一家子都是变态,没一个好东西。
也就老爷信任温府的人,甚至把温首辅奉若神明,不容她置喙半句!
她眼泪抹了又抹,眼角干涩刺痛,这些日子哭得太多了。
马氏怔怔望着昏黄的油灯,火光跳跃间,神思恍惚。泪眼朦胧中,她竟瞧见一个酷似老爷的身影,耳边也似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唤:“琴娘...”
她用手背胡乱抹去泪水,拼命眨动眼睛,待眼前的朦胧散去——竟真是她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老爷!”马氏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浮木,整个人扑将上去,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双手死死攥住钟诚的衣襟。
“你、你可算回来了啊!”她哭得浑身脱力,身子直往下坠。
钟诚双臂用力,将几近瘫软的老妻紧紧揽在怀中,见她哭得几乎断肠,心中又急又痛,只得温声劝慰,“回来了,我回来了。莫哭,先定定神,我有话要问。”
马氏猛地抽噎几下,强压下翻涌的悲声,用枯槁的手抓住他,哑着嗓子压低声音,如同惊弓之鸟,“老爷,宝儿他...他被人掳走了!”
提及儿子,马氏泪如雨下。
钟诚扶她坐下,面色沉痛地点点头,“此事我已知道。对方还送了信来。”
马氏抽抽搭搭地哭着,闻言猛地噎住,眼中满是惊疑与恐惧,“老爷您才刚回来...如何得知?”
那信上明明白白写着,若泄露半字,宝儿必死无疑。
这些日子她大门不敢出,苦苦死守这个秘密,生怕被邻居看出端倪。
老爷是从何得知?
难道...难道宝儿已经...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通体冰凉。
她不敢再想下去,一手紧抓钟诚的袖袍,另一只手虚软地在小几上撑了几次,却怎么也没力气站起来。
“我的宝儿...”她颤抖着、绝望地哀哀哭泣。
“你先定神,告诉我,”钟诚握住她的手,目光沉肃,压着焦灼,“昨日宝儿出门前,有没有说,是同谁一起去?”
马氏以为儿子再也回不来了,心神惧乱,全然未觉丈夫问话中的蹊跷,“他、他就说什么...鲥鱼...吃...”
“还有呢?”钟诚强压心急,引导妻子回忆更多线索。
马氏抽噎着想了半晌,茫然摇头,“没...他回来的呀...回来后又出去了吧...我的宝儿那么乖,是谁要害他呀...”
她的话夹在哭声中,声音细若游丝,破碎难辨。
钟诚只隐约捕捉到“没...出去了...”等字眼,再看她绝望地摇头,心中慌乱,儿子果然是一去不返!
他刚回京师不过一夜,还来不及归家,今晚温府的门房却递交给他一封匿名信,言明对方要他亲启。
拆开一看,竟是儿子被扣,对方狮子大开口,竟索要五万两黄金!
起初他全然不信。宝儿虽年轻气盛,可谁不知他是温府大管家之子?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钱,就算他肯给,对方也没命花!
可信中竟将宝儿的特征,乃至后颈的胎记都说得一清二楚...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揣着满腹疑虑,心急火燎赶回家求证,一进门就见妻子泪流满面、憔悴不堪的模样,心便直直沉了下去。
看来是真的。
“对了,信!”马氏慌忙要起身去拿来给丈夫看。
钟诚以为她情绪激动,按住她,“信,我看过了。”
马氏闻言,彻底愣住。
那信她一直紧锁在抽屉里,老爷...是何时看过的?
还未等她开口发问,突然,外间院子传来一声叫喊:“钟伯,你可在家?”
马氏在屋内听得心惊肉跳——是温家那个该夭寿的小阎王!他来做什么?!
钟诚拍拍她,示意她在屋内等着,自己独自出屋去迎。
钟诚一眼便见往日高贵的温谨,此刻狼狈不堪,甚至一改往日迟缓,竟跛着脚急切迎来,附耳急急低语,“钟伯,莫声张,快随我走!我知道宝顺在哪儿!”
钟诚瞳孔骤缩,惊疑地瞪向他,但瞬间便强压下去,沉声问:“公子从何得知宝顺之事?”
他眼中混杂着怀疑、惊骇与一丝措手不及。
这老狐狸,果然是不信他。
温谨心下暗自啐了口,面上却堆满焦灼,“宝顺是昨日与我一同被掳的!我刚刚拼死逃出,连府都来不及回,先来给你报信!”
他一把攥住钟诚手臂,力道之大,显得尤为情急,“钟伯,快带上人手!趁天没亮,咱们杀过去救人,再晚就来不及了!”
月光下,温谨凑得极近,钟诚目光一凝,赫然看到他残脸上那道皮肉粉嫩的新伤,甚至嗅到一丝血腥气。
说话间,温谨撩起袖袍,露出纱布缠裹、血迹斑斑的手臂,恨声道:“这帮狗贼心狠手辣,连我都敢伤。我担心若迟了,被他们发现我逃走了,更会对宝顺下毒手!”
话语间那股压抑不住的怨毒之气,倒与温谨平日的狂傲别无二致。
内有老妻哭诉、密信为证,外有伤痕累累的温谨,由不得钟诚不信了。
老爷刚刚擢升首辅,定是政敌或强盗盯上了首辅公子,方才连累宝顺不幸被殃及!
否则,以温谨的性子,若是一般私怨,他早闹翻天了!
“快啊,钟伯!”温谨的催促声声煎熬,“我车就在外面,再迟...只怕宝顺就没命了!”
“没命”二字,如重锤般精准击溃了钟诚最后一道防线!
他再无迟疑,“走!”
马车一路疾驰,按钟诚所指,直奔城外西郊一处僻静院落。远远望去,这里人烟稀少,大门紧闭,唯有两盏灯笼在夜色中孤悬,清冷孤寂,一看便知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马车停得较远,钟诚下了马车,对强撑着下车的温谨交代一句,“公子请在车内等候,我随后便出来。”
话音未落,温谨一把攥住他,语声陡然一变,方才的惊惶怒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刺骨的阴冷:
“钟叔,这里...便是我父亲与你私养的暗卫所在?”
钟诚身形猛地顿住,缓缓回头,看着温谨那张写满阴谋得逞的脸,霎时间全都明白了!
“公子你...”钟诚话未出口,便被随行的家丁用木棒自后颈猛地敲晕,软软倒地。
家丁随即掏出一个瓷瓶,捏开钟诚的嘴灌入,“公子,妥了,够他睡到后半夜。”
温谨上前,狠狠踢了钟诚一脚,“老杀才!也配疑心到小爷头上?不过是我温家养的一条老狗,还真忘了自己的本分!”
家丁从他怀中摸出一块玉牌递上,“这是钟管家日常用的令牌。”
温谨接过玉牌,又狠狠补上两脚,“若非父亲还用得着你,我早剁了你!”
他得意地一挥手,“走,进去调人,今晚就把那贱人抓来!”仿佛陆青已是他掌中之物,脸上尽是猥琐阴狠的笑意。
刚迈出两步,只听“嗖嗖”几声破空之音——温谨与家丁后颈一痛,眼前发黑,双双软倒在地。
傅鸣与无咎大步走来,冷冷看着地上横陈的三人。
无咎从家丁怀中摸出那个瓷瓶,掰开温谨和家丁的嘴,将剩余药液分别灌下,随即拾起玉牌递给傅鸣,“主子,看来这便是暗卫的巢穴,现在动手么?”
“不要打草惊蛇,留待后用。”傅鸣手中把玩着玉牌,“你把钟诚找个地方丢了,他自会醒来。”
“至于这个变态。”傅鸣目光冷冽地扫过温谨,“他哪只手碰的陆青?”
“右手,受伤的那只。”无咎瞥了一眼。
傅鸣抬脚,毫不留情地狠狠踩下!
“咔嚓!”
臂骨断裂的脆响,在静夜中格外刺耳。
温谨的手臂顿时弯折成诡异角度,即便在迷药作用下,他的身体仍因剧痛而猛地一颤,眉头拧成一团。
无咎暗暗咋舌,主子这一脚,踩得稳准狠!
傅鸣声冷如冰,“把这废物剥光了,丢到温府澄清坊的巷子口。”
“让京师澄清坊的勋贵们都好好看看,温首辅养了个什么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