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布马车驶离天字斋时，车厢里的安静漫着细碎的暖意。
李晏墨想说些什么，又怕打扰。
温照影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掠过的店铺招牌，忽然开口：“李大人的住处快到了吧？”
李晏墨猛地回神，忙点头：“快了，前面拐个弯就是。”
话音刚落，马车就稳稳停在了巷口。
他掀开车帘，脚刚触到地面，却又顿住，下意识回头看向温照影。
温照影见他这模样，眼底先漫开点软笑：“既如此，那我与李大人，可算是两清了？”
他猛地僵在原地，脸上的拘谨顷刻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失落。
“李某私心，还不愿两清。”
他怕这话唐突了她，又慌忙补充似的低下头。
若是真的两清了，日后再找她，又该找什么由头？
温照影看着他这副紧张又失落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眼：“李大人何必为这苦恼？反复纠结，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话音刚落，车夫轻扬了声马鞭，马车缓缓动起来。
李晏墨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渐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青布马车刚停在绣坊门口，青禾迎上来，掀开帘子时眼尖地瞧见温照影眼底的浅淡笑意，忍不住凑上前小声问：“小姐，今日跟李大人吃饭，瞧着挺开心的？”
“确实聊得投机。”
两人刚走进绣坊，青禾就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语气里带着点八卦的雀跃：“小姐，您没觉出来吗？李大人，好似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温照影闻言只是轻轻笑了笑：“我自然瞧得出来。只是青禾，我为什么要在意？”
青禾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我好不容易才挣脱那些框框，”温照影的声音轻却坚定，眼底没有半分犹豫。
“我不想再把心思花在猜男人的心意上。
他若真有想法，自会主动靠近；
若是没有，我也不必介怀，只当多了位知己过客。
日子是自己的，绣活、生意，哪样不比纠结儿女情长有意思？”
况且，她当初不正是猜错了顾客州的心意吗？
青禾听着，忍不住点头，她忽然想起什么，又小声嘀咕：“这么说，江侯爷岂不是最先开窍的？”
温照影闻言一愣，低下头失笑，没接话。
她拿起案上的绣绷，指尖穿针引线，动作流畅又专注：“不说这些了，楼上还有几个姑娘等着学新的绣法，我得上去看看。”
青禾觉得，小姐活得比京里任何一位女子都通透。
不把幸福寄托在男人身上，靠自己的手艺撑起一片天，还愿意把绣活教给更多像她们一样想自立的姑娘。
这样的小姐，就算没有王侯公子的追捧，也照样能活得耀眼吧？
而楼上的温照影，刚走进绣房，就见几个姑娘围上来。
温照影笑着走过去，拿起针线，耐心地示范：“别急，针脚要松些，顺着花瓣的弧度走，像这样……”
青禾端着绣线上楼，心想，跟着小姐这一程，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送走学绣的姑娘，窗外的天色已染了浅灰，温照影回到卧房。
她从妆奁最底层摸出个素布小包，层层展开，里面是张叠得整齐的麻纸。
纸上写着几味药材，末尾白叶草被朱笔圈了圈，旁边还批注着“需伴生向阳花可解其毒”。
这是她昨日从回京后，连夜将江闻铃留下的解药残渣送到相熟的药庐，花了半宿才拆解出的药方。
想起江闻铃在西北军营的处境，压在心底的担忧不自觉漫上来。
这伴生花必在西域圣地，她托了暗线组织去查，算算时间，该有消息了。
“咻！”
一声轻响，窗棂被细竹管戳了个小口，卷着信纸的石子落在地毯上。
温照影快步走过去，展开信纸，上面只印着墨色小楷：“伴生花，在京城。”
这组织只认银钱不认人，从无虚言，可正因如此，温照影反而皱紧了眉。
若伴生花竟在京城就能取到，事情未免太过简单。
连老医师都断言此花只长在西域，怎会藏在眼皮子底下？
她将药方与信纸叠在一起压回妆奁底层。
暗线从不说谎，是有人故意将伴生花留在京城，等着引她或江闻铃入局？
还是这花本身，就藏着比西域寻药更棘手的麻烦？
夜色渐浓，卧房里只剩烛火跳动的微光。
不管如何，明日她都得带着银钱去一趟组织。
只是这一次，她不会贸然行动，得先摸清这“京城藏花”的底细，再做筹谋。
第二日巳时，日头刚爬过巷口的老槐树，温照影换了身烟灰色暗纹衣裙，孤身走进城南的悦来楼。
二楼雅间早已备好，她推开门，先扫过桌上摆着的青瓷茶具——茶壶嘴朝东，茶杯倒扣，正是与暗线约定的暗号。
刚坐下，门便被轻叩两声，进来个穿短打的汉子，脸上蒙着半块黑布，只露着双精明的眼睛。
温照影没多话，从袖中摸出个沉甸甸的银袋，放在桌角：“这是查线索的钱，按之前说好的数。”
这三十两对如今的她而言，不过是绣坊两单小生意的利润，完全能负担。
她心里门清，暗线组织从不在意这点“线索费”，他们真正要赚的，是“拿东西”的大头差价。
玄衣人指尖动了动，却没立刻去拿，果然如她所料，这点钱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果然，玄衣人身子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刻意的拿捏：“小姐阔绰，再加万两，保证给你拿到药。”
温照影面上没半分波澜，连眼都没眨一下，只淡淡反问：“你倒是敢要，可你怎么保证这京城里的，和我要的，是一个东西？”
她要的是白叶草伴生花，若是拿错了，万两银钱便是打水漂，这点她绝不会含糊。
那人忽然低笑起来：“不瞒小姐，我们打探到夏侯少主已经快回京城了。由我们跟他做买卖，赚小姐一点差价，不过分吧？”
温照影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查地蜷了蜷，她倒是没料到，这伴生花竟和夏侯夜扯上了关系。
还没等她细想，玄衣人又补了句：“之所以敢告诉小姐，是因为这人嗜杀得很，不交给我们，京城没人敢做这生意哦！”
雅间外传来楼下酒客划拳的喧闹声，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点酒气，却衬得室内更静。
温照影站起身，笑了笑：“那便多谢，暂时还不需要。”
“哼！”两个人也没多话，拿起钱袋离开了。
夏侯夜……
温照影想起那人，既然都是做生意，那她何必让中间商赚差价呢？
说得好像谁不认识这嗜杀的夏侯少主似的。
温照影盘算着，等他到了京城，必然会来找自己，到那时直接和他谈岂不甚好？
想着想着，马车便回了绣坊。
可一下马车，她的眼神滞住了。
她心里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夏侯夜此刻就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