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宴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猛地转头看向楚寒,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震惊,随即眉头深深锁起。他沉默了一瞬,那片刻的寂静里仿佛有惊涛骇浪翻涌而过。
最终,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笃定,声音也压得极低:
“应该不至于。”
他顿了顿,接着说:“那老东西他,权力欲是重,心思也难测,但还不至于逆天。更何况,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与虎谋皮,引狼入室,非智者所为。”
他的分析不无道理。
一个帝王,很难想象他会去信仰一个以人类情绪愿力为食、可能颠覆人间秩序的所谓“妖神”,那无异于将自身的权柄拱手相让。
然而,楚寒听完他的反驳,并没有释然,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经验告诉她,有太多错误,恰恰是由于这种“想当然”而产生的。
“或许吧。”她最终只是淡淡地回了三个字,没有继续争辩。
但她眼底的疑虑并未散去。
皇帝或许没有直接信仰妖神,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利用拜神教的力量来达成某些目的,或者,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拜神教庞大阴谋中的一环?
真相如同笼罩在浓雾中的远山,此刻看去只有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轮廓。
萧宴看着楚寒沉默的侧脸,知道她并未被自己说服。他心中又何尝没有一丝不确定?只是这个可能性太过骇人,他本能地不愿去深想。
“无论如何,”萧宴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先处理眼下之事。步步为营,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楚寒点了点头,将手中已然微凉的水囊放下。
“嗯,先解决眼前事。”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各怀心思的脸庞。
……
次日晌午,队伍抵达边陲重镇——玉门关。
尚未入城,一股压抑的气氛便扑面而来。城门口守卫的兵士虽依旧挺立,但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警惕。空气中隐约飘散着草药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朽的气息混合的味道。往来行人稀少,即便有,也是行色匆匆,面带忧惧。
楼兰使团的车马需在此稍作休整,补充物资,然后继续西行,进入楼兰国境。而萧宴,则要在此下车,以太子身份接手并处理此地的疫病危机。
车马停稳,萧宴与楚寒先后下车。官道旁,风沙略大,吹得人衣袂翻飞。
萧宴看着眼前这座被疫病阴影笼罩的边城,眉头微蹙,温润的脸上多了几分属于储君的沉毅。
他转身,看向即将随使团继续前行的楚寒,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此去楼兰,前路未卜,务必……万事小心。”
楚寒点了点头,清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忽然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塞进了萧宴手里。
那是一个三角形的护身符,用料是深青色的符纸,折叠得棱角分明,边缘用朱砂绘制着细密繁复的符文,中央却并非寻常的神佛图案,而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用楚寒自身灵力蕴养过的招魂铃虚影。
入手微沉,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冽平和的气息,以及一股不容忽视的灵力波动。
“殿下也是。”楚寒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疫病蹊跷,恐非天灾。这符你贴身带着,莫要离身。若有阴邪之气近身,或你自身灵力有异,它会有所感应。”
她顿了顿,看着萧宴有些怔愣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小心身边的人。”
这既是提醒他疫区情况复杂,也是再次暗指皇帝此番安排的潜在风险。
萧宴握紧了手中尚带着她体温和淡淡清香的护身符,那微凉的触感和其中蕴含的熟悉灵力,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抚平了他心中因分离而升起的不安与躁动。
他抬起头,对上楚寒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将那点离愁冲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的决心。
“好。”他将护身符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贴近心口的位置,唇角勾起一抹令人安心的弧度,“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便去楼兰寻你。”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承诺,记在心里便好。
楚寒最后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随即利落地转身,走向楼兰使团那装饰华丽的马车,没有再回头。
萧宴站在原地,目送着车队扬起尘土,缓缓驶向西方那辽阔而未知的疆域,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抬手,轻轻按了按胸口那枚护身符所在的位置,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
现在,该他来解决眼前这座城池的麻烦了。无论是疫病,还是可能隐藏在其下的,更肮脏的东西。
只是此刻,二人都未曾料想,摆在他们之前的是一个多么庞大的阴谋,而在这阴谋之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灾难。
……
车队驶离玉门关,将那座被阴霾笼罩的边城与萧宴的身影一同留在了身后。窗外的景致逐渐变得荒凉,戈壁滩一望无际,唯有零星的骆驼刺在风中顽强挺立。
楚寒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但微微抿起的唇角泄露了她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与萧宴并肩作战已成习惯,骤然分离,前方又是吉凶难测的异国他乡,即便冷静如她,心中也难免泛起些许空落。
“师傅,喝点水吧。”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楚寒睁开眼,看着递到面前的水囊,和小翠那张带着关切的脸。
自从青州之行,小翠作为她的徒弟待在她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经过调养,楚寒发现她有几分灵根又心性坚韧,便带在身边教导,算是半个朝天阙编外人员,此次西域之行也执意跟来照顾,楚寒便也因此允她来历练一番。
“我没事。”楚寒接过水囊,语气缓和了些。
小翠却撇撇嘴,小声道:“师傅您就别硬撑了,太子殿下才刚走,您要是一点都不惦记,那才奇怪呢。”
她晃了晃脑袋,试图活跃气氛,然后笃定地说:“不过您放心,太子命硬,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