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轻点纸面。
“打仗时上前线,冲锋陷阵;闲下来就翻地、播种、浇水。土豆三个月就能收,耐寒耐旱,冻不死,踩不坏。就算土地贫瘠,也能活。总比成日等粮车千里迢迢送来,风吹雨打还不一定到得了吧?”
黎安盯着那三个字,心跳也不由加快。
他反复咀嚼这名字背后的含义,越想越觉得可行。
若真能推行,边关粮草自给自足,军饷压力大减,军队士气也会提振。
这不只是省银子,更是安边大计!
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
回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父亲康国公商议,呈报兵部,争取尽早试点。
“说吧,”他往后一靠,懒懒地倚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这次,你想要铺子,还是田产?又或者,要我帮你办什么事?直说便是。”
宋绵绵摆摆手,嘴角微翘。
“不急,我没想好要啥。这买卖,得慢慢谈,才不吃亏。”
她说着,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块乌木令牌。
她歪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
“这玩意儿咋用?是个信物?还是通行令?好使吗?能不能进你们国公府的库房?”
黎安突然凑近,动作轻悄,却让她心头一跳。
一股沉木混着雪松的冷香飘到她耳边。
“有事就掏出它,亮给该看的人,自然就懂了。它能替你说话,也能替你开路。”
说完,他又懒懒地缩回椅子,翘起腿,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黎大人,您这话跟猜谜似的,打一丈说八尺,听得人心里痒痒。”
宋绵绵嘟囔着,眉头微蹙。
刚想再追问几句,外头忽然传来陈氏中气十足的喊声。
“绵绵!快来搭把手,米缸空了,得抬米进屋!”
“来了!”
她应了一声,转身朝门口走,回头冲黎安挥了挥手。
“你先在这儿歇会儿,别乱翻东西,我马上就回。”
她一出门,黎安便缓缓起身,目光在狭小的屋内扫了一圈。
两张窄木床,床板已有些发黑,铺着粗布被褥。
两个矮木柜,柜门歪斜,似乎随时会掉下来。
一张桌子靠墙摆着,桌面坑坑洼洼,墨迹斑斑。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如此清贫之家,竟能养出这般智谋过人的女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答应得一点都不亏。
床上有个奇怪的枕头,上面绣着只圆滚滚的小狗。
他走过去,站在床边低头看了看,伸手在床垫上压了压,试了试软硬。
又顺势伸了伸腿,把脚放上去比了比长度。
“挺牢实,睡着应该不晃,就是太短,腿都放不平,膝盖都得蜷着。”
干脆躺下来试试。
反正这屋里也没别人,她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他脱了鞋,侧身往床上一倒,把脑袋往那枕头一搁,嘴里还嘀咕。
“哟,还挺舒服。”
他眯起眼,嘴角微翘。
“比我的硬板枕强多了,那玩意儿硌得脖子疼,睡一觉跟上刑似的。”
果香轻轻绕着鼻尖。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呼吸均匀而绵长。
等宋绵绵忙完前头的事回来。
推开屋门,屋里静悄悄的。
黎安歪在她床上,两条长腿无奈地蜷在床尾,脚几乎垂到了地面。
他头上戴着的幕篱也不知何时滑到了腰间。
窗外的阿跃蹲在窗台上,皱着眉,一只手扒着窗框,瞪大眼睛瞧着这一幕。
宋绵绵朝他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她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轻手轻脚地在桌边坐下,掏出随身带着的炭笔,低头在纸上唰唰地写起来。
“土豆怕热,喜凉,种的时候深三寸左右,土要松软,忌积水……”
写几句,便停下来,微微皱眉,抬手揉揉酸胀的手腕。
天色渐暗,窗外的光由金黄转为灰蓝。
她起身点了一盏油灯,火光“啪”地一声亮起。
昏黄的光线洒在纸页上,映出她低垂的眼睫。
一炷香工夫过去,灯芯燃短了一截,屋里的影子也微微晃动。
终于,一本厚厚的小册子总算写完。
最后一页写完,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肩膀松了下来。
她低声叹息,把纸张仔细对齐,折好。
然后,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自己缝的牛皮纸信封。
把小册子小心地塞了进去,封口处还用浆糊黏了黏。
她刚把信封攥紧,一转身。
“啊!”
她猛地一惊,整个人差点后退一步,手一抖,信封差点掉在地上。
心跳骤然加快,胸口一阵突突直跳。
黎安不知啥时候醒了,半靠着那个绣着小狗的枕头,安静地望着她。
他眼睛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睫毛轻轻颤着。
月光悄悄溜进来,在他脸上轻轻晃着。
“你醒啦?”
她拍了拍胸口,脸上挤出一个笑,又把信封往前递了递。
“给你的。”
黎安眼神还有点懵。
他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地接住信封。
抽出里面那张折叠整齐的纸,缓缓展开。
一眼就看清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
他嗓音还有点哑。
“是你写的?”
“种土豆该注意啥。”
宋绵绵笑着
他嘴角不自觉往上扬,带着几分笑意。
“你倒想得细,连施肥次数和浇水时机都列出来了。”
“那可不,”她眨眨眼,眸光灵动,脸颊微微鼓起,显得格外俏皮,“我提的建议,向来都包后续服务的,不满意还能退货呢,当然,这话说笑的。”
“后续服务?”
黎安眉心一皱,这词儿听生。
“这是什么意思?哪儿学的?”
“就是……帮到底的意思。”
她解释,双手比划着,语速轻快。
“比如你种下去后发芽不齐,或是叶子发黄,你再来问我,我接着给你支招。绝不甩手不管。”
他点点头,指尖摩挲着边缘。
“咋不用毛笔写?这般工整的字,若是用宣纸墨书,倒也能当个传家宝。”
宋绵绵直白答:“我不会用。”
语气坦荡,毫无遮掩。
“毛笔拿在手里像根秤杆,抖得厉害,一写就歪。这字是用硬笔写的,虽说不上多好看,但至少自己认得,你也看得懂。”
这话让黎安一愣。
他抬眼,认真打量眼前这丫头。
衣着虽不华贵,却整洁干净。
言语举止间透着几分书卷气,显是识字明理之人。
可偏偏,识字却不会拿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