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可能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打完针后已经缓过来了,刚才还喝了点粥。”
林嘉答得干脆。
“那就好,那就好啊……”
他松了口气,抬起手往身后一指。
“今天你们俩辛苦下,小娟那块柜台,你多盯着点。她这一病,人手更紧了。”
林嘉把包放下,看了看空荡荡的柜台,心里一紧。
“主任,到底出啥事儿了?看你愁成这样,脸色比锅底还黑。”
文国强重重一拍账本。
“配给货被砍了!上面刚下来的通报,从下个月起,统购统销的额度全往下压!”
他咬着牙,抬手指向货架。
“下个月,水果罐头直接砍掉一半!糖、肥皂、布票、酱油,全打折,有些甚至断供!”
他抬头看林嘉。
“这日子……怕是要难过了。咱们家属,特别是孩子老人,还有不少战友,天天指望着咱这儿撑着活命。现在货快断了,拿啥跟大伙儿交代?老百姓一早来排队,结果两手空空回去,那不是寒心吗?”
杨云花正巧从里屋端着一杯热水走出来。
“是啊,本来库存就没剩多少了,我们还天天省着卖,定量配给,就怕撑不到下个月。这下倒好,上面一砍指标,别说省了,连基本口粮都成问题。下个月怕是连一口饭都端不出来,老百姓来买个咸菜都没得卖。”
林嘉望着眼前空空的货架。
就在这片刻的寂静中,林嘉脑中忽地闪过农场那片绿油油的菜地。
她心头猛地一跳。
“除了等上面调货,真没别的路走了?就不能自己想办法进点货,或者……从别的渠道弄点补给?”
杨云花听到这话,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能有啥法子?咱这供销社的东西,哪一样不是上面统一分配的?每样商品都有编号、有配额,连一包盐都要层层审批。要真有门路,咱们还能愁成这样?早就想办法了。”
在这缺衣少食的东州地界,生活向来艰难,物资极度匮乏。
国家调配是老百姓赖以生存的主要渠道。
林嘉沉默了几秒。
“文主任,杨婶,我的想法,可能有点冒失,甚至显得不太现实,但我真的想试试看。”
文国强正低头翻着一叠泛黄的报表,听见这话,抬起了头。
“你说。”
田秀芳不知什么时候从库房门口绕了进来,双手抱在胸前,斜倚着门框。
她本在和别人闲聊,一听见这话,立刻冷笑着插嘴。
“哟,还冒失?我看是不知天高地厚吧。你该不会说,能凭空变出一箱箱罐头吧?还是说,国家定下的计划,你一个半大姑娘也能改了章程?”
“别整那些虚的,净耽误大伙儿时间。”
“主任都没办法解决的事情,你一个小姑娘,毛都没长齐,能有啥能耐?别在这儿哗众取宠。”
林嘉没搭理她。
她依旧站得笔直,目光直直看着文国强。
“文主任,前两天我翻过咱们供销社的管理文件。虽然供销社主要靠调拨供货,这是铁规矩,但文件里也提过一句,只要我们按时完成上面交代的农副产品收购任务,是可以自行组织人手,去周边农村收点副食品的。这些东西可以代卖,也可以直接销售。”
“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试着组织人,去附近几个村子走一趟,收点鸡蛋、新鲜蔬菜,再问问有没有多余的土猪肉或者土鸡。这些虽然不进国家计划,但百姓确实有货,只是卖不出去。”
“这样一来,我们的货架能补上,老百姓不至于挨饿,也能吃上点荤腥;同时呢,乡亲们也能挣点零花钱,贴补家用。咱们供销社的营业额说不定还能提一提,上级考核的压力也能小点。”
“收购?”
文国强愣了一下,苦笑出声。
“小林,想法是好的,可你想得太美了。咱们这小单位,编制小,权限更小,哪有权力自己组织人出去收货?这可不是买点盐那么简单,牵扯到政策红线,搞不好是要担责任的。”
“就算真有这个权力,咱们能去哪儿收?附近这几个村屯,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就算收上来了,质量咋保证?鸡蛋是不是发霉的?猪肉有没有病害?要是出了问题,谁来负责?退货没人认,顾客闹事,上级追责,这黑锅谁背得起?”
林嘉明白,这提议太突然,太不合常理。
可再难的事,也得有人带头迈出第一步。
“主任,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每一条困难,我回来之后都反复想过,不是拍拍脑袋就提的。”
她稍稍停顿,见文国强没有打断,便继续说道。
“现在的情况大家都清楚,省里调拨的货量比往年少了三成,铁路运输受阻,补货周期拉长。上面没说,但咱们心里都有数,再这么拖下去,不出一个月,货架就得全空。”
“但我前些天听省城回来的亲戚说,有些地方的供销社,已经在悄悄动脑筋了。他们为了不让老百姓断顿,冒着点风险,在政策的边沿上摸索。比如从村子里收些鸡蛋、野蘑菇、晒干的竹笋、山核桃这些非计划内的东西。”
“这些东西不占指标,不走大宗流程,咱们可以按需采购,小批量代卖。定价灵活些,乡亲们愿意卖,城里人也乐意买。既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又让农民手里的富余农副产品有了出路,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她说着,又偷偷看了眼文国强。
对方坐在那里,眉头微蹙,却没有立刻甩脸子发作。
她心里顿时有了几分底气。
“咱们东州地大,荒山多,村子散落在各个山沟沟、梁峁峁里头。可正因为偏远,反倒藏了不少好东西,野山菌、黄花菜、沙棘果、土蜂蜜,还有自家养的土鸡、风干的腊肉。”
“这些东西常年没人管,也不往外卖,就靠老乡们自己留着吃或逢年过节送人情。其实只要稍稍整合一下,统一标准,搞点初加工,完全可以变成商品往外走。咱们能不能打个报告,试试向上头申请开个口子?哪怕先试点一个村,看看效果也好。”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对了,我前两天去赶集,特意在几个村口转了转,看见不少老乡在路边摆摊。我尝了尝,味道真不错,不是那种机器压出来、香精调出来的货色,是实打实的手艺,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配方和火候。这些东西,城里人肯定愿意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