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头是麻烦点,要杀菌、封口、贴标,一环都不能马虎。可只要能弄到原料,有口大锅烧水,几只玻璃瓶子消毒干净,再配点糖和盐,就能鼓捣出来。流程不复杂,设备也不用多先进。”
“关键是,咱们供销社要是能牵头,出点技术指导,统一收购标准,再帮着联系销路。不光能盘活咱们这个快瘫痪的供销社,还能让战士们在驻地吃上点新鲜果酱。总比干瞪眼强吧?眼睁睁看着好东西烂在地里、坏在缸里,那才是真浪费。”
文国强皱着眉,以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供销社是国营单位,采购、销售全靠计划指标,多一斤少一斤都得上报审批。
搞什么“私下收购”?
那不是越界,那是踩红线。
可现在,风向变了。
有些地方已经悄悄试起来了,听说效益还不错。
他心里微微一动,有点动摇。
田秀芳“嚯”地站起来。
她脸色发青,嘴唇发抖,手直直地指着林嘉。
“林嘉!你这是要犯错!国家供销社是公家单位,是计划经济的命脉,是统一调配物资的中枢!你搞什么私下收购?这不是明摆着搞交易吗?你想害死大伙儿是不是?真让上面知道了,第一个查的就是咱们供销社!”
她越说越激动。
“再说,钱呢?票呢?粮票、油票、工业券,哪一样不是定量配给?你拿什么买?拿空气付账吗?再说了,谁担保那些农民不会拿烂果子、霉豆子充好货?”
“今天你收了三筐苹果,明天回来一看全烂了,谁负责?要是老百姓闹事,说你压价克扣,谁去解释?真出了事,谁担得起?到时候供销社整个完蛋,你兜得住吗?你一个小姑娘,能扛得起这天大的责任?”
林嘉没退半步,她迎着田秀芳的瞪视,一字一句地说道。
“田姐,这叫搞活经济!国家早发过文件,允许供销社在完成国家任务的前提下,搞补充性经营,就是为了解决物资短缺,服务基层群众!这不是我编的,是白纸黑字印在政策文件里的!”
她语气一沉冷冷地说道。
“现在很多地方都在做,川州那边供销社搞山货代销,半年营业额翻了两倍;还有个公社办起了果脯厂,连京城的百货公司都来订货。他们做得风生水起,咱们在这儿还守着空仓库喝西北风?田姐,你连这都不清楚?你真的以为,只要死守着老规矩,就能熬过这关?”
田秀芳脸涨得通红,一时语塞。
她张了张嘴,声音却低了几分。
“就算……就算你说的有理,政策上没明令禁止,那钱和票从哪来?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上级拨款?人家连工资都拖着没发,哪还有闲钱支援咱们?自筹?咱们账上那点利润,连水电费都不够!”
林嘉挑了挑眉,不慌不忙地回应。
“钱,我们可以写报告,申请上级拨点周转金,哪怕先给两三千也行,做个启动资金。或者,咱们用现有的利润滚着来,先小规模试点,收一车果干,卖出去再收下一车,资金循环起来,不怕没路走。”
“收购价,我们按国标走,或者参考市场价,一分不坑人。老百姓卖得安心,咱们有货卖,战士们能吃上点好的,街坊邻居也能多点选择。田姐,你想想,现在有多少人家饭桌上连口像样的酱都没有?咱们要是能做起来,不光是生意,是实实在在为群众办实事!”
“至于货品质量,更不是事儿。咱们定个明明白白的收货标准,一桩桩一件件查清楚。咱是给老百姓办事的供销社,不坑农民,也不坑买主。出了问题,谁的责任谁扛,规章制度摆在那儿,谁也别想糊弄。”
“每一批货进来,都要有记录。蔬菜水果看新鲜度,布料看成色和质地,粮油看生产日期和包装密封情况。不合格的一律退回,不能上架,更不能低价处理给乡亲们。我们供销社的脸面,不是靠蒙混过关撑起来的,而是靠诚信、靠实打实的服务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说完,林嘉扭头看向文国强。
“主我知道我刚来,资历浅,可正因如此,我才没那么多顾忌。想啥说啥,反而能看清楚事儿。没有包袱,也就没有遮掩,看得更清楚,说得也更直白。”
“老同志经验丰富,但有时候也容易被条条框框框住。我虽然年轻,没经历过风浪,但我愿意学,愿意试,也愿意承担责任。我不怕说错话,就怕该说的话不敢说,该做的事没人做。”
“现在东西多紧张?街坊邻居排着队买不到盐、买不到肥皂,货架空着,心里能不急?国家都开口子了,政策也松了,咱们还守着老黄历等粮下锅?这才是真耽误事!”
“国家为什么放权?就是看到计划调配有漏洞,基层有困难,百姓有呼声。可我们呢?还在等上面发文件,等红头印章,等‘上级指示’。等来等去,黄花菜都凉了!政策给了机会,我们却缩着手不敢动,这不是对得起组织,而是对不住群众。”
老办法走不通,就得换条路,林嘉说得明白。
田秀芳被堵得脸发紫。
她真没想到,这么个小丫头,嘴皮子这么利索。
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还带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冲劲。
竟把供销社积年累月的老问题,一五一十抖落得明明白白。
“你……你……”
她抬手指着林嘉,半天憋不出下文。
一旁的杨云花眼睛都亮了。
心里直点头:这法子,真行!
她悄悄瞅了瞅林嘉的侧脸,心想这姑娘不简单,还真是一个有脑子、有胆识的主儿。
“要是真能这样干起来,咱们供销社的货柜起码能摆满七成。群众满意了,咱们的工作也有了成绩,何乐不为?”
“老文,你说呢?我觉得小林说的,挺实在。”
杨云花趁机开口。
“她没说大话,也没空谈理想,说的都是咱眼皮底下真真切切的事儿。咱们总不能一直靠上级调拨过日子吧?也该动动脑子,想想出路了。”
文国强摩挲着下巴,眉心微微皱起。
他在脑子里反复咀嚼林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