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旧制度的稳妥,一边是新出路的风险。
他早听说上面在琢磨,供销社这碗老饭得改一改,鼓励多条路进货。
可这地儿偏,交通不便,信息闭塞,谁也不敢当第一个出头鸟。
怕出事,怕担责,怕风向一变就被当典型打。
而林嘉这一番话却让他知道,原来难题,早有解法。
不是没有路,而是自己被框住了思维,习惯了等、靠、要。
“政策松动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低声自语。
“我们却还在原地打转,守着那点死库存,眼睁睁看着群众失望而归……这哪是为人民服务?”
他抬起头,目光渐渐坚定。
“林嘉同志说得对。问题摆在这儿,不能视而不见。百姓等不起,国家也等不起。改革总得有人迈出第一步,难道非要等别人蹚出条路,我们再跟在后面捡现成的?”
“物资紧缺,是明摆的事。谁都知道。可我们不能光知道,还得做点什么。老百姓想买,想用,这才是大事。他们不在乎你是哪个渠道进的货,只在乎能不能买到、能不能用上。”
“上面政策有空间,咱不能光坐在屋里等。等指示、等别人先动手,那叫被动应付。我们得主动出击,把群众的需求摆在第一位,把服务群众当成头等任务来抓。”
田秀芳急了。
“主任!这可不能乱来啊!咱们要是擅自进货,万一出了质量问题,谁负责?上级追责下来,你担得起,我可担不起!再说了,这要开了口子,以后谁都能进,那还叫供销社吗?那不成了集市了?”
在她眼里,规矩就是规矩,供销社的每一步都得按章办事,差一点都不行。
文国强转头看她。
“田秀芳同志,你担心的,我懂。规矩重要,纪律重要,可群众的急难愁盼更重要。困难不能当借口。我们不能因为怕出事,就不干事;不能因为怕摔,就不走路。”
“路是人走出来的。制度也是人定的,也可以在实践中调整。我们不是要破坏规矩,而是要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探索一条更有效、更贴近群众的路子。”
他看向林嘉,眼里多了点亮光。
“小林,你这主意挺大胆,可风险不小。上头盯得紧,舆论也敏感,一步走错,可能全盘皆输。所以,咱们不能蛮干。”
“你赶紧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我,把每一步咋干、可能遇到啥坎、要啥支持,都写明白。谁来供货,怎么验货,怎么定价,怎么防止中间出问题,都给我列清楚。还要加上群众调查数据,听听他们最想买什么,最怕遇到什么问题。”
“我拿着这份材料,去找上面谈。如果能说动领导,争取个试点资格,咱们就光明正大地干;如果暂时不行,咱们就小范围试行,边干边总结,边总结边改进。这事,能试试。”
“要是成了,你就是咱们供销社的大功臣。”
林嘉心头一热。
“行!文主任,您放心,我连夜写,三天内一定把方案交到您手上。”
田秀芳看着文国强点头默许,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她冷哼一声,随后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回自己的办公桌。
田秀芳怎么都想不明白。
这新来的林嘉,不过是个刚从城里调下来的姑娘,咋老能踩在风口上?
好事总让她撞上,风头总让她出尽。
明明自己干了十几年,勤勤恳恳,却次次被她抢了先。
下班回家,林嘉到厨房帮刘芮英择菜。
她顿了顿,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抬眼看向正在切土豆的刘芮英。
“妈,今天我在供销社那边,听人说……咱们最近日用品和副食品都快断货了。”
“我想着,与其等上面调拨,不如主动出击。山里有的是野货,老百姓手里也有些存货,只要组织起来收,就是一条活路。”
“既然想做,不如先问问百姓,听听他们的心里话,准没错。”
刘芮英一听,猛地一拍大腿。
“哎哟喂,小林,你这主意太实在了!真是说到咱老百姓心坎里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菜刀。
“你不知道,咱这儿地多是多,可土硬石头多,种粮食都累死人,一年到头刨不出几斤米。想种点菜瓜果?更是难上加难,浇不上水,虫还多,收成根本靠天。”
“大家一年到头,就靠那点工分和自留地活命,手头紧得叮当响,孩子穿补丁裤,老人穿旧棉袄。要是供销社真能去收,哪怕给得少点,那也是实实在在的钱啊!能换盐、换布,还能给孩子买点油,炒个荤菜,吃上一口肉!”
林嘉听着,轻轻笑了下。
“那……您也觉得这事儿能成?”
刘芮英立刻放下菜,凑到她跟前。
“能成!必须能成!你从城里来,不清楚外面的苦。就咱大院外头那几个村,好多人家,一年到头闻不着油星儿,锅都洗得发亮。”
“娃儿们嘴唇干裂得跟树皮似的,一到冬天,手脚全是冻疮,红肿流脓,看着真揪心。要是能卖点野蘑菇、山核桃、干蕨菜、土鸡蛋什么的,换几个钱,哪怕五分一毛,也能给孩子买双棉鞋,家里添块肥皂。”
“这日子,就能松快点,喘口气。”
这儿是边疆,山高路远,交通不便,条件本来就苦。
而军区这边,已经算是相对稳定、供应还算有保障的地方了。
可即便如此,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依然捉襟见肘,勉强温饱。
“妈,我也这么想。”
她低声说道。
“收上来的东西,供销社能统一加工、包装,再拿到城里去卖。这样一来,群众有了收入,能改善生活,供销社也完成了采购任务,上级满意。更重要的是,老百姓手里有钱了,反过来又能买日常用品,形成良性循环。”
“这不仅是救急,更是开一条活路。群众得实惠,单位完成任务,国家也减轻负担。三全其美。”
刘芮英越听越眉飞色舞。
“对!对!你这脑子,真是打哪来的灵光?平时看着憨厚老实的,咋今儿个忽然就开窍了呢?哎哟,我这心里头,可真是又惊又喜。”
她猛地一拍脑门,接着说道。
“哎!对了!明儿个老陈家媳妇儿要来,就是村口那陈婶子,你知道吧?那个走路总爱甩着手帕、说话嗓门大的那位。她男人可是南崎山生产队队长,管着一大摊事儿呢。”